北凉关的南城门已经完全敞开,像一个巨大的、黑洞洞的伤口,任由夹杂着雪片的凛冽寒风毫无阻碍地呼啸灌入。风声卷过遍地的尸骸和残破的建筑,发出凄厉的呜咽,与死一般的寂静交织在一起,更显得阴森可怖。地面上薄薄一层新雪,根本无法完全掩盖下面凝固的、暗红发黑的血迹,以及那些以各种扭曲姿态死去的躯体。
就在这片宛如鬼蜮的寂静被那几声短暂惨叫打破之后,一种新的、更加沉重、更加令人窒息的声音开始响起,并且迅速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
“嗒嗒嗒……轰隆隆……”
那是沉重的马蹄踏在积雪和冻土上的声音,是厚重铠甲相互摩擦碰撞发出的金属铿锵声!
率先冲入城门的,正是李存孝麾下最精锐的五百飞虎军!
这支精锐骑兵的出现,如同地狱中涌出的黑色潮水,瞬间冲垮了关内仅存的死寂。他们骑乘着清一色高大健壮的黑色战马,马匹在寒风中喷吐着白气,显得躁动而充满力量。
骑士们个个身披厚重的黑色铁甲,头戴狰狞的兽面盔,只露出两只冰冷的眼睛。手中紧握着统一制式的丈二钢枪,枪尖在血色夕阳的余晖下闪烁着致命的寒芒。
他们的装备精良,气势森然,与关内那些衣衫褴褛、浑身血污、眼神麻木的幸存者形成了无比鲜明、无比残酷的对比。
没有震天的呐喊,没有丝毫的犹豫和混乱。这五百飞虎军,仿佛是经过精密计算的战争机器,又像是奉命前来收割灵魂的死神军团。他们甫一入城,便以小队为单位,迅速而有序地散开,马蹄声和铠甲摩擦声在空旷死寂的关内显得格外响亮刺耳。
他们的眼神冰冷,没有任何情绪波动,扫视着如同炼狱般的街道和角落,搜寻着任何可能还活着的定远军士兵。无论是那些瘫倒在地、奄奄一息的伤者,还是那些侥幸躲藏在残垣断壁之后、瑟瑟发抖的身影,一旦被发现,等待他们的,只有飞虎军骑士手中那毫不留情、精准刺出的钢枪。
动作高效、冷酷、系统化。没有怜悯,没有审问,甚至没有多余的动作。发现目标,然后,就是干净利落的刺杀。
这已经不是战斗,而是单方面的、冷血的清剿。
在一处被推倒的营房角落,残破的木梁和碎石堆积在一起,形成了一个相对隐蔽的凹陷。一个看起来异常年轻的定远军士兵蜷缩在那里,他的年纪,看上去绝不会超过十八、九岁。
稚嫩的脸庞上沾满了黑色的烟灰和干涸的血迹,身上的破烂军服早已被鲜血浸透,又被寒风冻得僵硬。他的眼神空洞而茫然,瞳孔里映照着远处逼近的、如同黑色鬼魅般的飞虎军骑兵的身影,手中还下意识地紧握着一柄断裂的长枪,枪杆只剩下半截,但他的手臂却在微微颤抖,早已失去了任何举起武器、进行抵抗的力气和意志。
从黎明到黄昏,他经历了同袍的背叛、长官的欺骗、血腥的自相残杀,又亲眼目睹了城门被打开后,所谓的“救星”变成了更加冷酷的屠夫。
一波又一波的冲击,早已彻底摧毁了他年轻的心灵和精神。
看着那些装备精良、气势汹汹、步步逼近的飞虎军,死亡的阴影如同冰冷的潮水般将他彻底淹没。
巨大的恐惧和无边的绝望,终于压垮了他最后一根神经。
“噗通”一声,他手中的断枪滑落在地。年轻的士兵双膝一软,重重地跪倒在冰冷的血雪之中。他抬起沾满污垢的脸,仰望着阴沉的天空,喉咙里发出一声如同受伤幼兽般、撕心裂肺的哭嚎: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啊——!”
他的哭声充满了无尽的委屈、迷茫和彻底的绝望,在死寂的关内回荡,显得异常清晰和刺耳。
“我们到底做错了什么?!将军骗我们!朝廷要杀我们!我们究竟做错了什么啊——?!”
他像个无助的孩子一样嚎啕大哭,泪水混合着脸上的血污,滚滚而下。
他不懂,他真的不懂,为什么忠诚换来的是背叛,为什么求生换来的是屠杀,为什么这世界会变成如此模样。
就在这时,一阵沉重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李存孝骑着他那匹神骏的黑色战马,缓缓从附近经过。
他的目光,如同鹰隼般锐利,自然也扫到了这个跪在地上、崩溃哭嚎的年轻士兵。
年轻士兵的哭喊声,那充满绝望和无辜的质问,清晰地传入李存孝的耳中。
然而,这位以勇猛和冷酷着称的将领,脸上没有丝毫的怜悯,没有一丝一毫的动容。
李存孝的眼神依旧冰冷,仿佛眼前这个崩溃的生命,与地上那些冰冷的尸体没有任何区别。
对于李存孝而言,他们都是“叛逆”,是狄仁杰命令中需要清除的目标,仅此而已。
李存孝甚至没有勒停战马。就在战马与那年轻士兵交错而过的瞬间,李存孝手腕微微一动。
他那柄沉重狰狞的禹王槊,在他手中仿佛轻如鸿毛。槊刃在昏暗的光线下闪过一道慑人的寒芒,快如闪电,悄无声息地划过空气。
“呃……”
年轻士兵撕心裂肺的哭嚎声,戛然而止!
下一刻,一颗带着难以置信和无尽绝望表情的年轻头颅,冲天而起,随即如同皮球般滚落在肮脏的血泊之中,双眼依旧圆睁,倒映着灰暗的天空和飘落的雪花。
无头的腔子喷涌出滚烫的鲜血,染红了更大一片雪地,然后无力地向前扑倒。
李存孝看都未再看一眼,战马继续前行,沉重的马蹄甚至踩过了那还在微微抽搐的尸体,留下深深的印痕,朝着下一个需要“清理”的目标而去。
最后的绝望,最后的质问,最终只化作雪地里一抹更加刺眼的猩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