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锣敲响六下的时候,院外传来了马蹄声和车轮声,
是沈府的马车来接她了,
今日是月末,不上朝,或许沈渊也跟着来了。
她不想起,贪婪地往秦意怀里又钻了钻,
厚实的被子下,
轻薄的寝衣盖住了一道道狰狞的伤疤。
都是她自己用刀,用碎瓷片,用木头的尖刺划出来的,到了后来她沈渊命人把她屋里所有的东西都搬走,她就用牙去咬手臂,咬嘴唇,咬一切可以咬到的地方,
那时的她刚从疯病中恢复,比起得了疯病,恢复正常的她更像个疯子,
她见不得沈渊,
那人一靠近她就厉声尖叫,做出自残的举动。
沈渊愿意给她治疯病,不过是想问出女儿的下落,
是宋絮死前推了她的一把,逼迫沈渊不得不这么做。
女儿的下落她必然不会说,反而以此为契机要求见秦意,
那人让她见了,先只给在沈府见,一人站屋门口,一人站院门口,脸都看不清,
她当晚就往房梁上扔白绫,
后来给他们面对面见了,必须在院里,乌泱泱一群人看着,
第二天她就跳进了湖里,
第三次准他们在沈府的屋里见,而且可以关着门。
当晚她给沈渊做了碟桂花糕,把那人震惊得说不出话。
打一巴掌给颗枣,
师从沈渊,如今用以对付沈渊。
底线就是用来被突破的,那人对她一再纵容,就是为了换她个笑脸。
底线的尽头大概就是在秦意的宅子里留宿吧,
不过可她也是最近才知道的,秦意为了见她,拱手把东明岸交了出去,
而他本人也被软禁在了盛京,眼下住的宅子是他先前购置的私产,否则他们连个屋子都没有,保不齐要去客栈过夜。
房门被扣响三下,
酒酿冲门外喊滚。
应该是个侍卫,只说沈督查在外面等着,说完就离开了。
两人又相拥小憩了一会儿,大约是屋里炭火烧得太旺,就真的睡了过去,
宅子在闹市区,集市的喧哗隐隐传来,一觉醒来,该是晌午了。
门再次被扣响,这次传来的是沈渊的声音,
“柳儿,饿了吗。”
酒酿闭眼不吭声,
秦意也在她耳边问,“柳儿,饿了没?”
“嗯…”
秦意起来了,想去柜子里找些零食给她垫垫,被酒酿一把拽回被子。
“不是肚子饿。”酒酿跨坐上去,被子一蒙,“好好伺候。”
尽量快点结束了,但下床已是日落黄昏,
真正意义上的快饿晕了,酒酿穿好衣服不得不回去,
秦意脸色并不太好,每当这时他的脸色都不可能好,
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兵,权,钱,都是他主动交出去的,他拿什么和沈渊拼。
“柳儿。”
酒酿循声回头,看见坐在床沿散着长发的秦意不免有些难受,
他什么都没有了,只有她了…
“孩子到底去哪里了…”秦意问,
这样的问题他问了很多次,换来的都是同一个答案,
“不要问了,我不想说…”
“是宋絮把孩子送———”
“哥哥!”
一声哥哥多少带着烦躁,听得床上人怔愣了片刻,她也一愣,马上跑回去抱住他,“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没想过对你说重话…”
她都懂,秦意自从回来后就越发敏感,
倒不是说敏感吧…和先前比多少有些落差,
曾经的他单枪匹马,赤手空拳打拼出一番天地,放眼整个东明岸,每天多少的铁矿,又是多少的粗盐从口岸进出,
银子像水一样落进口袋,
他意气风发,他被人前呼后拥的景仰,
如今在盛京,他什么都不是,除了早前买下的小宅子,他真的一无所有…
酒酿不是没想过拿沈渊的钱补贴秦意,
这念头一出她差点扇自己一耳光,若真把这钱给出去了,岂不是把秦意的自尊踩脚下碾着来。
可其实她真的不介意秦意是穷是富,就算他居无定所,靠干苦力搬砖头维生她都不在意,她只会心疼。
大约是真的等急了,这次叩门的声音十分急躁,咚咚咚的快把门拍散了,
酒酿也怕沈渊那厮在秦意面前犯病,只好主动松开他,“我回———”
“我先去下沈府…找机会再回家。”
她不能说“回去”两个字,是的,秦意是敏感的,回去代表沈渊那里才是家,不能说。
“后天。”秦意说,
酒酿明白,是让她后天来,
多少有点挑战沈渊的极限了。
“我尽量…”
“后天是华灯节…”
华灯节,他们说好一起过的,那日她感觉到秦意的失落,什么都顺着他来,就什么都答应了。
酒酿忙说肯定回家,她捧起他的脸,一手贴着一边,吻了下眼尾,吻了下唇,那人搂着她的腰不肯松,身后又传来叩门声,
头皮发麻。
秦意闭了闭眼,长长叹了一口气,“走吧,早些回来。”
…
沈渊的脾气是给慢慢磨没的,
刚开始想的是等人出来定要好好说道一番,再后来想的是出来就行,好过让他破门而入,等真出来了,看见她那张雪白的小脸被披风绒领遮了小半,毫无征兆地问了句,
“饿了没?”
饿到眼发昏,
早该到了吃晚饭的时间,她早饭和中饭都略过了,现在饿得能生吞一头牛,
马车不疾不徐地往沈府走,夕阳红得人心烦躁,车厢烧着炉子,茶壶靠着热气,芙蓉羹一直用暖炉炖着,喝了一半,汗都出来了,
她卸下披风,又脱了外罩,
忽然感觉那人看她的眼神不对,一想,该是脖子上那几处红印吧。
沈渊明明早把自己给劝服了,都留宿了,总不能光躺被窝里纯聊天吧,可当这一刻真的来的时候,那股醋意真真把他呛了个半死,
“刚满三个月就这么迫不及待了?他身上涂福寿膏了啊?”
阴阳怪气的一句话。
酒酿摸了摸肚子,
嗯,孩子三个月了,秦意能忍这么久也是不容易。
她也不恼,反而笑笑,给沈渊倒了杯茶,
“沈大人,那是我明媒正娶的夫君,我睡不得?”
是的,沈渊为了骗那个傻了的她,给她看过婚书,“秦意”两个字在上面明明白白地放着,
后来她从疯病中恢复了,开始发疯,那人哪还敢和她提改婚书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