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声撕裂了寂静,也划破了天边的乌云。
雷声滚滚,暴雨倾盆。
叶初站在屋檐下,伸出手,豆大的雨滴立即砸在他的皮肤上,飞溅开来。
雨幕如珠帘,虚虚地挡住面前的景象,带来几分朦胧之感。
满园的花瓣被雨水打湿,如浮萍般破碎凋零,却也有花苞汲取着雨水的滋润,于无声中悄然绽放。
身后的脚步声渐渐近了,叶初没有回头,而是垂眸看着院中的景象,眼中无悲无喜。
雨声未歇,大雨瓢泼,耳畔却多了一道突兀的、塑料包装袋被撕开的声音。
紧接着,是少年咬着糖,有些含糊的声音:
“那四个人都被保镖抓住了,他们的下场估计会跟赌场里那些欠了债的赌徒一样,被送到高利贷那边。”
藤原风树习惯性地顿了一下,却又并不真的期待什么回应。
不等叶初接话,他便自顾自地继续,像是怕空气一安静,情绪就会向这场大雨,瞬间决堤:
“说起来,赌场里的那些保镖并不算是赌场的人,而是红隼会派来的,说是负责安保,但其实也同样负责监视......”
“二姐的尸体不见了,或许是被羽哥带走了,你不知道,羽哥其实是一个很厉害的人,并不是表面看起来的那样,而且,我一直都怀疑他其实是喜欢我二姐的,不然.....不然.....”
藤原风树说到这里,突然有些说不下去,声音一滞,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了。
“奇怪……我不会是买到了假的棒棒糖吧?怎么味道这么苦,苦得让人想哭。”
他胡乱抹了把脸,却没有吐掉嘴里的糖,反而将棒棒糖咬得咔咔作响,囫囵咽了下去。
叶初偏了偏头,看着那张稚嫩的面孔。
明明眼中的悲伤满得几乎快要溢出来,可他的嘴角仍是微微向上的,就像是早已习惯了戴着面具生活,哪怕是现在,也摘不下来。
叶初看着他这副模样,轻轻叹了口气:“......你后悔吗?”
藤原风树缓缓摇了摇头,像是在向叶初解释,却也更像是在说给自己听:“母亲死了,不过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如果她不死,我姐会被那笔永远都还不完的债困住一辈子,永远都得不到真正的自由。”
“......更何况,你也说了,她是自杀,那是她自己的选择,或许这种结局,对于母亲而言,也算是一种解脱吧。”
“我是说唐泽美月。”叶初等他说完,才语气很轻地开口道。
他的目光落在花圃中那朵含苞待放的花苞上。
哪怕枝叶被风吹得歪斜,花瓣却仍在缓缓舒展,一点点在风雨中盛开。
“等她醒来,她就会彻底忘记你。过去的记忆里没有你,想必她的未来也不会再有你的参与,对于她而言也许是新生,但是你.....你不后悔吗?”
藤原风树下意识摸了摸脖子,奇怪地看了一眼叶初:“催眠不是已经完成了吗?你现在才问我后不后悔……会不会,有点太迟了?”
脖颈后的纹身有些增生,摸着皮肤上的凸起,依稀能够描摹出那个羽毛的轮廓。
他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开始说起另一件,似乎毫不相干的事情:
“赌场里的员工身上都有羽毛纹身,唯独我姐身上没有。”
“那枚属于她的纹身,被烙印在了我的身上,那是我当年唯一能为她做的事,可是就这样一件小事,险些都出了差错。”
“那时的我太瘦小了,胳膊上根本没有什么肉,哪怕先我姐一步,躺在了纹身床上,却让纹身师无从下手。最后要不是母亲开口,我可能连这点小事都没办法替姐姐分担。也是在那天,我无意间听到了母亲和纹身师的对话.....从那时起,我就发誓,一定要让我姐离开,不惜一切。”
他说着说着,忽然扯了扯嘴角,像是笑了一下:“所以我不后悔,我怎么会后悔呢?我想做的事已经达成了,我……很高兴。”
“她已经为我扛下太多了,可能她自己都已经忘了,但我还记得。我记得她以前成绩很好,总是年级第一;记得她很喜欢画画,总是偷偷攒钱买蜡笔。”
“以后没有了我这个累赘,没有了那些顾虑,又有母亲留给她的遗产,她可以买任何颜料和画笔,学习她喜欢的东西,无忧无虑。也许她之后……能成为一个自由画家吧。”
叶初看了他一眼,语气平静地问:“那你呢?之后有什么打算?”
“先把母亲安葬,举办葬礼什么的。赌场里一团糟,即便之后真的开不下去,那也是以后的事情,现在还需要有人控制场面,哪怕是清点资产,转移财产,也需要很长的时间,先把这些处理完,再说其他的吧……”
藤原风树叼着棒棒糖的纸棍,眼里的悲伤渐渐淡去,故作轻松地笑了笑:
“.....或许以后,我会去学纹身吧。要是我姐以后出名了,我买不起她的画,我就把她的画仿照下来,一点点纹在自己的身上。”
“至于我欠你的……”
叶初轻声打断道:“你不欠我什么,我已经拿到了足够的报酬。”
他将胸前别着的山茶花胸针摘了下来,手指轻轻一掰,那枚胸针便断成了两半,也露出藏在其中的东西——一张黑色的记忆卡。
红隼会的情报,从来不在什么保险箱里,而是藏在这里。
藤原风树怔怔地盯着那张记忆卡,久久没有回神。
——如果说这里面藏着东西,那么也就意味着,母亲从一开始就看穿了他的所有把戏,也早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藤原风树叹了口气,由衷地感叹了一句:“.....母亲,真的是一个很厉害的人。”
叶初点了点头,轻笑着评价道:“是啊,我原本准备好的底牌,反倒成全了她,而且......”
——还差点被她摆了一道。
叶初甚至有些怀疑,这是不是托孤前必不可少的、秘而不宣的某种环节,曾经那个女人试图用“救命之恩”道德绑架他,现在这个女人用这种东西考验他。
“你母亲办公室的保险箱里,放着什么,你知道吗?”
藤原风树摇头:“母亲从来不用保险箱,她向来谨慎,那种显眼的东西,她才不会真的用。”
叶初对这个回答并不算意外,他轻轻摇了摇头,没再说话。
雨水顺着屋檐滑落,砸在少年肩上,也砸在叶初的肩上,他们沉默地看着这场大雨,像是在等雨停,又仿佛在为某种看不见的事物送行。
花圃中那朵白色的花,终于开了。
过了好一会儿,叶初忽然出声:“对了,之前忘了告诉你,你母亲拜托了我一件事。”
藤原风树偏过头,静静地等待他的下文。
“你还是未成年,需要监护人。”叶初垂眸看着他的眼睛:“所以,考虑以后改个名字吗?”
藤原风树睫毛微颤,下意识偏过了头,声音闷闷的:“……母亲竟然把我送给你了?不是,这么离谱的请求,你竟然也能答应?”
——他当然知道,那是母亲为他谋求的退路,也是最后的补偿。
藤原风树低下了头,泪水在眼眶中不停打转,声音也变得哽咽:
“……我恨她,她分明把所有人都当宠物养,为什么偏偏到了最后,假装成一副慈母的样子……早干什么去了?”
叶初将他的反应收入眼底,轻轻叹了口气,没说什么,而是将嘴边那句“其实我还在考虑”咽了回去。
就在这时,门口突然传来一阵杂乱的高跟鞋声响。
一身粉白色连衣裙的女人从银雪阁里跑了出来,她的面色苍白,像是刚醒来不久,眼中还透着几分不知身处何处的茫然。
她从两人身旁经过,目光在风树脸上短暂停留,却像是陌生人般,匆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
藤原风树揉了揉眼睛,将泪水憋了回去,扬起脸,下意识喊了一声:“.....姐。”
但那道身影没有停下,连一瞬的停顿都没有,径直朝着大门的方向走去。
叶初的催眠无疑是成功的。
唐泽美月现在,已经认不出他了,再也认不出他了。
封锁的大门再次被打开,门口的侍者看到唐泽美月,自然不会有任何阻拦。
而那道粉白色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雨幕之中,也从藤原风树的世界里,彻彻底底地离开了。
藤原风树望着那道背影,眼神空洞得近乎破碎,却还是强迫自己扯出了一个笑容。
“我去给你拿伞。”
他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说完便迅速转身,急匆匆地跑进了银雪阁里。
雨声如注,屋檐之下,又只剩下了叶初一人,等待着雨停。
雨水嘀嗒不停,敲击在屋檐之上,锁链哗啦作响,那道紧闭的大门,再次缓缓向外开启。
站在大门外的那道身影,隔着层层雨帘,就这样近乎霸道地闯入了叶初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