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像是静止了。此刻包围在白晨身边的尸客和仆人全都停止了动作。
白晨站在其中，突然无所适从。
“搞什么鬼，又发生了什么？”
“我看你挺狼狈的，所以帮一下你。”
熟悉的声音传来，白晨很轻易地找到那颗悬浮的送灵果。
“帮我？你不是说你只能传声么？”
“那是因为织影的效果减弱，我才得以通过它短暂接管控制这些傀儡。当然，它有代价。”
白晨看到那颗送灵果正在慢慢破裂。
“那你能让他们滚吗？”
“不能。”幽盏答得干脆，“织影印记的规则还在，光是让他们停止行动已经不容易了。所以你要想办法在他们恢复过来后，干掉他们。”
“这些东西都是不死之身，”白晨挠了挠头，“干脆你帮人帮到底，告诉我怎样才能杀了他们？”
“我刚才说过，织影的效果已经减弱，应该是你的同伴对织影者做了什么。但想让它彻底破除，我不确定你的同伴能不能做到。换个角度说，如果你能在外面杀死这些傀儡，等于帮了你同伴一把。”
“别废话了，你都做到这个份上了，直接说我要怎样才能杀死他们？”白晨有些不耐烦了。
按照幽盏所说，必然是百宝在与帮主的较量中取了上风，自己也不能拖后腿。
“要杀死规则控制的傀儡，必然要有超越规则的手段。两种方法，其一，使用超越规则的兵器。”
“兵器？”白晨看向手中的魔剑。
“你的魔剑很特别，我看不出底细。但它刚刚显然没能做到。”
白晨有些失望，“倏归的造物也做不到么？”
“原来是倏归的造物，这倒是有些奇怪。”幽盏感到疑惑，“不过，我认为你还有另一个选择。”
“有话快说！”
“我曾遇到与你同为人类的天才，他叫江无方。”
白晨愣了一下，他没想到这位引路人一早就看出了他的人类真身。
江无方？那位阳生圣人！对了，坊间确实有传言他到过魔域。
“他向我展示了人类修炼的奥秘，名为纳灵、结灵的手段。你现在结灵几次了？”
“这……”白晨犹豫了一下，想到对方既然已经知晓他的身份，倒也没必要遮遮掩掩了。“所谓结灵，是将灵海凝结成水滴的过程。只要是人类修者，其一生必然会通过无数次结灵，虽然每次结灵都会意味着实力提升，但我确实没有专门去记录。”
“是啊，人类的强者一生历经数千次结灵，又怎会专门去记录每一次呢。归根到底，是因为大部分人类并不知道结灵的尽头是什么，短暂的生命实在难以看到尽头。”
“结灵的尽头？”
“这就是那位人类强者告诉我的，人们称之为「得道」。不过那位人类强者却认为，它不该被称为得道，对人类来说，得道是实力与心境同时提升到另一层次的阶段。但他拥有了得道的实力，却没有同样的心。所以他来到这里寻找答案。”
得道……
白晨知道三大道宗的宗主历来有得道之名，不过这一代的江无方有些例外，他是唯一没能得道的道宗宗主。但至于得道的界限，白晨则一直一无所知。
原来，当年江无方就是因为这个才到来魔域。
“那么，他的答案是什么？”白晨追问。
“所谓结灵和纳灵是人类修炼的手段，不是阶段。人类的修炼阶段长期被困在低阶，是受困于生命的短暂，只有少数人才能突破桎梏，摸到下一阶段的门槛。江无方将得道之前的修炼阶段称之为「命改」，而下一个阶段名为「十灵」。”
“十灵？”
“没错，虽然我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原因。但人类的十灵阶段确实可以超越此方规则，江无方就曾向我展示过这一点。”
“可是就算是这样，想要我短时间内突破至十灵，我自己都没有信心。”
“纳灵和结灵的本质是人类灵海太小，不得不通过多次结灵。你体内有颗龙元，或许你可以换种方式试试？”
送灵果裂了一半。
看来这位引路人不仅看出了他的人类真身，甚至看出了他体内的龙元。不过，把龙元当做灵海来吸纳灵气，白晨想都没想过。
会不会是她的阴谋？
白晨犹豫不决。
“印香株的本质是独特的煞气，也就是你们口中灵气的一种。人类无法承载煞气，但龙元可以。”幽盏继续说道，“我不保证你会成功，但只要你能挥洒出一丝十灵境界的能量，便是你此刻唯一破局的机会。”
白晨握紧了拳头，目光紧紧地盯着正在逐渐破裂的送灵果：“此举，江无方也试过？”
“不，江无方来到这里时就已经是十灵之躯了。况且他的人类躯体不能直接吸收煞气。不过，他倒是尝试过使用物引之术来炼化煞气，便是我今日告知你的龙元吸纳之法。”
送灵果突然在破裂中散发出光芒，“好了，我们的时间不多了。不管你是否愿意，这段口诀你都要记住。夫十灵之境，以身为渡，以神为楫。印香化雾千川涌，敢引洪流叩死关！”
此言一出，工坊内那些散落在地的普通印香株纷纷飘浮起来，与送灵果一起慢慢揉碎成香气。
事已至此，白晨别无他法，只好跟着念起了口诀。
由此，越来越多的印香株破碎成香气，化作赤色烟缕卷入白晨体内。
“骊珠颤宇吞星汉，玄黄血泣染鳞波。”
如洪水涌入体内的煞气在口诀的影响下一股脑儿地冲进龙元，但同时也有少部分冲进灵海。
刹那间，白晨只觉得体内根脉灼热无比，血液仿佛要沸腾起来！
“逆鳞倒卷，叩阙冲霄！”
此刻吞噬了大量煞气的龙元也开始变得暴躁，在体内灵海横冲直撞，进一步加剧了白晨的痛苦。
“很好，”送灵果发出幽盏雀跃的声音，“接下来你要做的，就是降服它，将这颗龙元融进你的灵海！”
白晨咬紧牙关，想要驱动体内灵海去捕捉暴躁龙元，但龙元居然反过来吞噬他的体内灵海！
这股吞噬的力量极为霸道，白晨根本难以阻挡。他的意识逐渐模糊，迷糊中听到幽盏的叹息：“唉，还以为他看上的人会有些独特之处呢。”
然后在迷糊的视野中看到了那些被定住的尸客和仆人正在恢复动作……
要死了吗？没想到居然是栽在了一个骗子手里……真不甘心。
“快醒过来！”眼睛将要合上之际，阿那的样子突然出现在他眼前，把他吓得一个激灵。
紧接着他就看到阿那居然变化成一股气体，钻进了他的体内。
然后神奇的事情发生了。当阿那的那股气息化作漩涡缠绕住龙元时，终于制止了它的横冲直撞，不仅如此，龙元甚至开始化形，与阿那的气息一起化作一股赤红与黑色混合的气体，在干枯的灵海之内化作了十个宽广无比的星环。
白晨双目突然定睛，左目瞳孔依旧，右目却成了竖瞳。
已经恢复动作的尸客和仆人此刻蜂拥而上，就在最近白晨的尸客不到两步之际，一个和白晨体内灵海处星环一样的灵气环从他的周身扩散出去，所到之处，皆为齑粉！
“呀！”
白晨狂喝一声，宣泄着此刻的混乱与痛苦。而在宣泄过后，他便彻底失去了意识，昏了过去。
然而他方才发出的光环并没有完全杀死围困之敌，仍有部分幸存者躲过了一劫。眼看白晨昏迷，他们再度蜂拥而至。
不过这一次，伏唯出手了。
伏唯突破了罪人的铜壁结界后，便看到白晨倒地和前方敌人的扑近。未等他动作，只是意念一想，那些原本缠住罪人的千层魔丝瞬间缠住了扑向白晨的来敌。
这千层魔丝和被赋予了魔杀刺效果的身后步足，没有随着刚刚战斗的结束而消失，或者变回印香株，而是真的变成了他的法器。
白晨倒地后，阿那化作的气体从他体内飘出，重新变回原来样子，唯一不同的是大汗淋漓。
伏唯跑过来点了一下白晨的脉络，发觉其体内灵气仿佛是在打架，混乱不堪。
“这是怎么回事？”他问阿那。
“他吸了太多煞气，”阿那不断地喘气，“你们一个两个都这样，要不是我，早就爆体而亡了。”
“他刚刚所挥洒出来的力量，是至显法力么？有种十分独特的气息。”伏唯继续探查白晨体内的灵气波动，“但此刻他体内灵海虽然暴躁，但确也在逐渐平复，并没有找到那股力量所在。”
“据说是你们人类修炼至下一境界才能施展出来的力量，这小子急功近利，虽然我帮他避免了反噬，但也只能将那境界短暂停留。”阿那瘫坐在地上，浑身脱力让她甚至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了。“现在的他，不仅从那境界跌落，甚至还变弱了。”
“下一境界？”伏唯完全一头雾水。
突然一声巨响打断了他们的交流，伏唯扭头看去时，正好看到那具巨大的王骸正在断开两截，慢慢地向着他们的方向坠落！
看那切口的位置，瞬间让人想到方才白晨散发出的光环。那股神奇的力量果然能够超越此方规则，连这具所谓的王骸也被拦腰斩断！
伏唯同时抓起白晨和阿那，快速后退。
而随着王骸的破坏，他们身处的整座工坊开始摇摇欲坠！
“刺客，已完成了他的任务。”
悬浮在空中的送灵果已消失不见，仅空余地上的一摊黑灰。
……
地上的干枯身影燃起了大火，徒留那只暴露出面具外的眼睛紧紧地盯着百宝。
这些火焰是沿着地上的黑线汇聚到她的身上的，而在火焰过后，那些黑线正在截断。当火焰最终来到她的身上时，就代表着属于织影者的权柄此刻也荡然无存了。
“当火焰烧穿织影者的躯壳。”百宝离着她很远就地盘腿坐下，“剩下的便是囚徒了。”
“囚徒……”在烈焰中，幽罗竟然笑了，“难怪师父一直对你感到讳忌，你果然很不凡。”
她站起来，面前的空间出现一道裂缝，近百枚印香株从中显露出来。
“给我，吞没他！”
近百枚的印香株破开，有的化作怪物，有的化作鬼影，有的变作浓雾，更有的直接在百宝周边百步之内的空间形成法阵……来自印香株的规则之力在此刻犹如一张天罗地网笼罩着百宝。
这让百宝想起来那些造生牌。不过，彼时他使用造生牌来对付劫烬，是因为有人看着他，而现在他并不需要这层掩饰。
之前换的印香株还剩下一些，正好便都用上吧。
百宝想了想，便将身上剩下的印香株同时甩出。这些印香株皆是指代着蜉蝣过客身份的一般印香株，本来就不属于战斗类的印香株，所以在百宝甩出时，幽罗直接愣了一下。
然后，她惊讶地看到那些不属于战斗类的印香株在落地瞬间变作人形，前赴后继地扑向她所施展印香株的怪物异象。
蜉蝣过客们实力一般，但每一枚印香株变幻出来的蜉蝣过客几乎不可计数。凭借着数量优势，无论是怪物、法阵、异象均阻止不了他们的前进！他们的目标正是幽罗。
“规则，规则在改变……你篡改了规则，就像师父一样！”幽罗咆哮起来，眼神惊恐万分。
“这你倒是错了，篡改规则的人不是我，而是你的那位师父。”百宝平静地说，“规则会被扭曲、放大，你一开始是这么说的吧？”
汹涌而至的蜉蝣过客瞬间冲散了幽罗那干枯且冒火的身躯，唯有那只眼睛升腾而起，脱离了一切，悬浮在高空之上。
“洗灵大法！”
百宝身下的地面瞬间化作波涛，身下失去支撑，一下子陷入水中，与此同时的周围环境也瞬间化作汪洋大海。
百宝身处水下，水中闪烁着光影。
在光影中，他看到一个身着锦衣的魔族人正在整理衣服，身后的墙角里蜷缩着一个衣衫褴褛的女孩。
女孩浑身颤抖着，表情呆滞。
“别怨我，是你的父亲把你卖给了横波御主。可惜你实在不讨喜，横波御主是冥河裂谷的统领之一，你却不想侍奉他。”男人藐视地看了她一眼。
“所以，他决定让我处置你。我会剥夺你的一切身份，你不久之后也会像那些白骨一样变成苟延残喘的废物。”
男人忽然啐了一口，“真晦气，我跟你解释这么多干嘛，反正我们也不会见面了。你就留在这里接受你的命运吧。”
光影破碎，散落的光点蔓延着向下。百宝追着光点潜游，直到看到那些光点重新汇聚成映像。
他看到一个灰衣男子将一个瘦小的昏迷女孩抱到溪流之中，令流水洗刷她全身的污垢、充盈着她的身体，直到她完全复原正常的身躯。
“幽罗，从今往后，我便是你的师父。你可愿意？”
女孩跪在水中，木讷地点了点头：“你给我吃的，我听你的话。”
男子走过去抚摸着她的脑袋，轻声说：“若说那穷的血脉的诸多好处与坏处，最为糟糕的便是这只能依靠吞噬而活着的命运了。不过没关系，我向你许诺，从今往后，这里的一切都会是你的食物。”
面前的光影再一次破碎了，百宝穿过它留下的碎片，继续往下潜游。
面前出现新的光影。
“师父，你要去哪里？”女人站在岸边说。
黑色的流水推开了船只，上面站着灰衣的男子。
“你已成长，师父自然也到了该离开的时候了。”
“可是，现在覆盖冥河的洗灵大法还没有完成，我们还需要大量的送灵果……若是师父你不在了，御主们不会放过我们的。”女人低下了头。
“不必担心，他们暂时不会对你们动手的。”灰衣男人蹲下来，伸手掬起黑水，当水流顺着手掌滑落，仍有水珠在掌心停留，微微发颤。
“这是我离开这里的条件。也不必担心他们会食言，会有人监督他们。当有一日那位遗梦斋的引路人把一颗送灵果给了他人，你的危机才会到来。”
女人沉默了。
“你在难过么？”男人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
女人点了下头。
男人笑了笑，道：“如果你觉得难过的话，就最后为我做一件事吧。将来会有个人来到你的面前，并一口说出「惑无心」这个名字，到那时，便按照我教过你的，把他留下吧。”
“惑无心……是您的名字么？”女人抬起头，瞪着眼睛看他。
他也点了下头，“是一个囚徒的名字。在我离开之后，你就是下一个囚徒了，后悔么？”
“不，我会竭尽全力，帮你把他留在这里。”
……
光影彻底破碎了，在水影中出现了一颗硕大的眼睛。
“我给过你选项，和我一起改变这个丑陋的冥河裂谷。可惜你却甘于做那些人的爪牙。师父说得没错，你是我们最大的敌人。”
“我跟那些人不熟，本来也对你要做的所谓事业毫无兴趣。”百宝耸了耸肩，“要说唯一好奇的，便是那所谓的洗灵大法了。”
百宝看向身体，他的身上正在冒着气泡，就像是布满气孔的石块落入了水中。
“如你所见，它会将你和冥河融为一体，你将和我一样成为冥河的使者。”幽罗冷冷地说。
“只怕不是使者，而是囚徒。”百宝的目光瞬间冰冷，“洗灵大法的尽头，是要将冥河裂谷的一切都变作冥河的囚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