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如今看不见他的脸，只觉得自己的耳根在不住的发烫。
“连顾”的手却似乎顿了一下，然后抚在她肩头，很快挪到她手臂上，轻轻蹭了蹭。
左如今这才意识到，他在摸她的伤疤。
“这么多伤疤，从前吃了很多苦吧……”
没等左如今回答，他突然紧紧抱住她，语气疼得很，“今儿，凭着你我的本事，何必要受这些苦？我们离开这儿，哪怕天塌下来，照样能过得逍遥自在。”
左如今没想到这还是个痴情种，苦笑了一下，人却慢慢清醒了过来。
自己这是在干什么呢？
明明早就立下志愿要守护似风城的百姓。为了实现她这个目标，她师父不惜舍去性命，那么多兄弟姐妹辛苦辅佐她，她自己也吃尽了人间苦楚。如今蚀月族尚未铲除，自己却只是因为少数子民被恶人蒙蔽了双眼，便要放弃之前一直努力坚持的一切了吗？
若是这样的事发生在旁人身上，她定是会嫌弃得要命，踹上几脚都是有可能的。
可偏偏发生在自己身上。
更离谱的是，面前这个和她同样在逃避的人，竟是身负苍生性命的隐雪崖大师兄连顾。
倘若此刻这个“连顾”真的受了浊气的反噬，那他现在所说的话，很可能就是连顾本人心底最不敢言说的隐秘的渴望。或许在他执着笃定的外表下，早就藏着连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逃避的念头了吧……
左如今从来都不是会内耗的性子，她很快给自己找到了慰藉。原来隐雪崖上灵气至纯的仙长也会累啊，那自己方才那一瞬想要放纵的念头，似乎也不算太过分了。
师父和小五，应该不会怪她吧……
尽管如此，心底的百感交集还是忍不住涌上来，委屈，苦楚，还有对方才的念头的悔恨都堆叠在一起，戳得她眼底发酸。
“连顾”察觉到她的异样，转去看她，看到她眼角滑下两行泪。
他伸手去擦她的泪，“怎么了？”
左如今已经重新平静下来，“连顾，你能给我一点时间吗？”
“什么？”
“你说要我和你一起走，我需要好好想一想，在此之前，我们还是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事。”
“连顾”明白了她的意思，犹豫一下，“你要想多久？”
“五天。”
他有些警惕，“你不会是在骗我，打算拖延时间吧？”
“我是一城之主，身上背负着那么多事。我若是一口答应下来，才是骗你的吧？”
“可我想要的只有一个答案，你知道的。就算五天后你不答应我，我也会强行把你带走，等这五天，又有什么区别？”
左如今暗笑，这家伙心性虽然变了，说话直来直去倒是一点没变，还是和连顾一样毫无心机。
“你现在带我走，就是完完全全在强迫我，你知道的，以我的性子，你不可能困住我一辈子。但你若愿意等我想清楚，或许我还会答应。五天时间赌余生琴瑟和鸣，就看你自己愿不愿意了……”
连顾想了想，终于还是起了身，解了她身上的禁咒，帮她把衣服整理好，却还是忍不住谈条件：“我只给你三天时间。”
左如今心里的石头落了地，她要的就是三天。
不过她还是假装犹豫了一下，没有立刻回答。
连顾：“就三天。”
左如今故作不情愿，“那你不会又反悔了吧？”
“既然答应你，自然不会反悔。”
“那好吧……”
城主大人也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需要捡起从前在九重司和犯人谈条件的手段来对付连顾，还是在卧榻之上。
她觉得自己的境遇有些可笑，堂堂一城之主，被自己的心上人逼到这个份上，实属罕见。
可能是以前打他太多次的报应吧……
“连顾”当然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他还在认认真真的防备着她，“还有，这三天，你不许单独行动。无论你要见谁，要审谁，我都会陪着你。”
左如今：“你这样，会不会不太好啊？”
“没什么不好的，就这么定了。”他倒是难得凶了一下。
左如今有点想笑。连顾实在是个从骨子里就至纯的人，哪怕是眼下出了问题，似乎也只是放大了他的委屈和一些深藏的欲念，依旧是一点坏事都做不出来。
倘若是她左如今的恶念占了上风，恐怕会直接拎着长刀屠了四境吧……
这样好的人，怎么就看上她了？
白瞎了。
她默默的想着，突然很想抱抱他。
她也的确这样做了。
她摸索着他的手臂，把头埋进了他怀里。
“连顾”愣了一下，转而将她抱紧。
这样纷杂的境遇下，左如今倒是意外睡了个踏实觉。
只可惜夜色早因为前半夜的忙碌被消耗了大半，他们相拥而眠不过两个时辰，外面的天就亮了。
二人如常起身，没有人知道前一夜发生了什么。
左如今去探望左培风，那年轻人脉息稳健，气息均匀，除了一直未醒，似乎没有别的问题。
关于这神髓的事，她不敢多问连顾，只得用“人没事就好”敷衍过去。
不过倒是有另一个人醒了：章同玉。
这人本非什么修行之身，只略略有些薄弱的灵根，为了动姚阿穗才强行学了取灵之术，虽然的确做成了，却也将自己损伤得不轻，这破烂身躯昨日挨了连顾一下，竟晕了一天一夜。
眼下虽然醒了，却也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烂泥似的被捆在刑架上，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
左如今走进去的时候，他听到动静，努力歪了歪头，斜眼看了看左如今一眼。
城主面色冷肃，腰杆笔直，目不斜视的看着前方。
章同玉冷笑，“别装了，葬礼那日我就知道你瞎了……”
左如今：“瞎了不是正好，免得看到你这样的脏东西。”
章同玉的脸色白得发阴，“你自己就是个脏东西，还有脸嫌……”
他话没说完，一旁的方知义直接上前给了他一拳，章同玉的话被这一下窝了回去，剧烈的咳嗽一阵，头重新垂下去，吐出一口血来。
连顾紧接着抬起手，无声送了一道灵气给章同玉续命。
章同玉虽然虚弱，但也聪明至极，眼前这些人目的就是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他当然看得出。
但他却没打算服软，“你们不会以为这样的手段就能让我招供吧？”
“招供？”左如今笑，“看来你的确是藏着不少秘密，那就好办了。这里是九重司，只要你有秘密，就不怕你不说。”
她说话的时候，旁边的刑房里呼天抢地的喊叫声也一直未断绝。
“听听吧，都是从你那个组织里带回来的人，就算你不开口，也总会有人开口。”
章同玉龇着沾血的牙，“他们不过是一群愚昧可笑的工具而已，你真以为他们会知道什么吗？”
左如今“哦”了一声，“知道了，你很重要，我会让他们好好款待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