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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树迟疑点头,拧眉说想。

“那怎么这副表情?”方素笑道,这个话头说开后她放松许多,一点点和儿子聊起来。

“你和大胡子这般相熟,也会犹豫害怕吗?”

“我不害怕。”

不知道怎么的,小树就想起后门倒扣的箩筐,还有出现在大胡子家里的两块厚门帘……大胡子是一个汉子,是一个大人,小树更关心别的:“阿娘,那你害怕吗?”

方素神情欣慰又动容。她从前觉得自己人生坎坷,万般不幸,却又得了一个顶好的儿子,每每想到小树,她又觉得老天待她不薄,如今彻底想通了释怀了,得失得失,有得有失,或许就是这么个理。

“阿娘,阿娘怕的。”

方素说完陷入思绪。女娘婚嫁什么时候都会怕,命好的,前头有长辈帮选,会张罗的人家在相看时还能隔得远远的,让女儿瞧一瞧对方长啥样;命不好的,红布一盖就去了,盖头掀起来才知道嫁的什么人。

更何况是嫁过一次的女娘,带着十岁儿子的女娘。

小树眉头再次拧起来,不知道要怎么安慰阿娘,这个问题超出他能回答的范围了。

儿子久久不应声,方素不介意,也不着急,继续说:“还记得上回莲奶奶来咱们家吗?”

“记得,她来给咱送鸡蛋来了!”

方素笑了一下,别人的一点好小树能记好久,“是送鸡蛋之前……她来给阿娘说亲。”

小树表情立马变得不高兴,他对别人来说亲的印象极差,当即想到压着声音吵架的场景以及被阿娘赶出门的亲戚,眉头越拧越紧,“阿娘,你没答应对不对?”

“嗯,没答应。”

方素拉着他说出心里话:“……阿娘想要自个儿情愿选。”

别人上门说的亲事听在耳朵里句句都好,可总隔着一层朦胧的纱,看不清真相辨不出好坏,一颗心空落落地悬在半空。

自个情愿选的怪不得别人,无论如何好坏她都认了。

“小树。”

小树看向阿娘。

方素想了想,既然都说到这个程度了,她干脆和儿子说完,于是认真道:

“你想种地,你得姓林才能安安稳稳拿住家里的所有田地,这座老屋也是。你想要'阿爹',等有了新阿爹,不能改姓,你和他就不是一个姓氏……你能听明白吗?”

说起阿爹,小树自然而然代入大胡子,大胡子没有田……他垂头想了好久才开口:“得要田地,阿娘,咱们得要有田地才好。”

在小树懂事起,他就知道田地是最重要的。村民靠种地挣钱过日子,家里靠租田养活阿娘阿奶和自己,没爹的人发愁,没田的人也发愁,小树是有田的,已经有的东西他就要紧紧拿住。

方素又听得儿子说:“不是一个姓就不是吧!小树和阿娘也不是一个姓,可咱们最亲。”

说完他突然想到,他有新阿爹,那阿娘也有了新丈夫啊,小孩一慌赶紧求证:“阿娘,有了阿爹,咱们还是最亲的吗?”

方素鼻子有点酸,她点头肯定:“阿娘和你最亲,阿娘永远站在你这头。”

小树就放心了,长长舒了口气,小身子弓腰放松。

想到大胡子当阿爹他心情高涨,想到大胡子和阿娘他又生出担忧,模模糊糊不知纠结之处。

方素拨亮油灯,往瞧不出天色的窗户看了一眼,先前心慌意乱的情绪已经烟消云散,转而生出一点隐隐期待。

她按住思绪轻声哄儿子睡觉,“很晚了,睡吧,有话咱们明天再说。”

被子往身上一盖,小树只觉得温暖安心,闭上眼睛入睡,意识模糊之际终于想起来纠结的是什么,他挣扎着抬头看向掖被角的身影,声音困极了地问道:

“……阿娘,现在你是自个儿情愿选的吗,是乐意的吗?”

挣开的被角被重新轻柔掖好,小树努力睁开眼睛,不停眨眼清醒,执着等着,“阿娘?”

他快要再次睡着时,终于听到一句语气带笑的回答:“嗯,阿娘是乐意的。”

小树放心陷入黑甜梦乡。

李力脚步放得极轻,很快绕到老屋后院。为确保万无一失,他今晚来的时辰比寻常要晚,万籁寂静,一路顺利。

站在门板前他有片刻犹豫,左右走了几步才停下。

……不知道女娘想好了没。

这三日李力没有过多纠结,反而为自己当时抓住时机把话说开感到庆幸,汉子就该主动些,做了再说吧,这次不成他再想想法子,好事多磨。

结果临了才后知后觉紧张。

敲门后他静立门前,竖起耳朵偏头听,先是听到房门打开的声音,接着脚步声移动,没多久油灯光从门缝里映出来,他会心一笑。

等人靠近,他张张嘴顿住了,挠头却不知从哪里说起,最后还是学不会迂回,直接问道:“方素,你想好了吗。”

说完不给人反应时间,汉子赶紧补充:“先别拒绝!若是没想好,你再想想吧,多想想多想想,天热后我不方便再来,叫小树带话也成。”

“我这人想不了太多,也不喜欢想太多,如今有这念头挺好,我愿意再等等。”

说了好几句门里还是没声响,李力左看右看,突然想到之前女娘气恼拍门的那一下,他试探说道:

“方素,还是那句话,我想和你过日子。若是你愿意,你就敲敲门……”

说完他紧张地屏息等待。

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野猫叫春,喵呜喵呜叫唤好一阵。

不知道哪家的狗半夜不睡,汪汪犬吠,动静忽近忽远。

听得李力心烦气躁,整个人几乎挨在门板上,生怕错过一点声响。

突然“笃笃”两声敲门声传来,近在咫尺。

李力一怔,下意识脱口而出:“啊?”

门里似乎顿了顿,“笃”又敲了一声,力道大了些,那声响和李力心跳一样清晰。

*

半夜狗叫第二日,郑老爹一早去到篱笆空地检查竹门,“白天不玩半夜不睡!幸好附近没多少人家,扰人清梦仔细别家上门告状。”

黑豆和豌豆听到语气不对,心虚蹲在他身侧,缩头缩脑,耳朵怂怂往后撇。

郑老爹觉浅,听到狗叫声直接醒了,生怕有人偷驮畜,他赶紧披衣服起身。

从后门绕去到篱笆空地,两只傻狗不停挠竹门叫唤,郑老爹握紧锄头走去探看,门外一只狗有所察觉,迅速跑开,十分机警。

竹门没坏,上门布满抓痕,两只狗加起来有百斤重,再来几次估计也经不起折腾。

“想婆娘啦,啊?你俩。”郑老爹回头笑问。

昨晚那只狗应当是母的,若是打架的公狗早就隔着竹门吓唬人了,不会跑得那么快。

听出语气的转变,黑豆和豌豆讨好地摇尾巴,不停用身侧绕着郑老爹的小腿挨蹭转圈,一副谄媚样儿。

郑大娘端着鸡食木盆走来,也是纳闷:“狗是咋了,叫唤了半夜,叫得可凶,先前没见过这样,是不是病了?”

郑老爹把猜测说了一遍,郑大娘愣了愣,猛然笑道:“哈哈哈哎呦,这可咋整!”

她感叹道,“幸好你俩不会下崽,不然我还得给你们照顾两窝孩子,想想都害怕。”

黑豆豌豆不明所以,只管绕着人嘤嘤转圈,与昨夜嗷嗷叫的焦急样子判若两狗。

郑老爹也笑,加固竹门后拍拍手说:“等你们主人回来,我高低得告个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