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佛,成为了唯一的生存之道,甚至是必需。各地佛寺以惊人的速度拔地而起,金碧辉煌,香火鼎盛,梵唱之声响彻云霄,试图掩盖大地的伤痛。曾经的道家宫观、儒家书院、妖族圣地,要么被彻底摧毁,要么被强行改建为寺庙,要么在高压之下,于偏僻角落艰难维系着最后一缕几乎熄灭的香火。
然而世界的根基已然遭受了毁灭性的打击。
被强行抽离灵脉带来的后果是连锁性且灾难性的。天地灵气在之后长达十年的时间里,一直处于极度混乱、稀薄的状态。不仅新的修士难以诞生,修行之路几乎断绝,就连那些被囚禁本处于元婴巅峰,有望冲击化神的修士,也因资源彻底断绝道心破碎,修为不进反退,元婴日渐枯萎。
十年间,不知有多少曾经名动一方的元婴修士,在暗无天日的囚笼中,带着无尽的屈辱与不甘,黯然坐化,身死道消。
这十年,对于新生代而言,是迷茫、顺从与被灌输的十年;对于残存的老辈修士而言,则是缓慢走向死亡、见证文明灯火一盏盏熄灭的十年。
大齐黎都,地下深处。
阴冷、潮湿,空气中弥漫着腐朽的血腥味的刺鼻气息,这里是佛光普照的“地上佛国”之下,最不见天日的囚牢,关押着新秩序“顽固异端”的炼狱。
十年。
对高阶修士而言,十年或许只是弹指一瞬,闭关一次便悄然流逝。但在这座灌注了佛门禁制、几乎隔绝了天地灵气的黑狱中,十年,是缓慢而痛苦的凌迟,是将鲜活生命熬成枯槁残渣的漫长酷刑。
夏九川靠坐在冰冷的玄黑石壁上,墙壁沁出的寒露早已浸透了他破烂不堪的单薄囚服,冰冷的触感深入骨髓,却远不及他体内传来的阵阵空虚与剧痛。曾经如烘炉般炽热、支撑着他挥舞万钧重锤打熬神铁的雄浑气血,如今已近乎枯竭。他那张原本雕刻着刚毅线条的国字脸,如今瘦削得颧骨高耸,眼窝深陷如同骷髅,只有偶尔开阖的眼眸深处,还残留着一丝未曾完全磨灭的桀骜。
丹田气海,曾经元婴盘踞的修炼根基所在,如今是一片近乎死寂的荒漠。那尊原本凝实、与他面容一般无二的赤红元婴,此刻萎缩到了不足拇指大小,通体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光芒黯淡得如同即将被风吹灭的油灯,蜷缩在干涸的丹田底部,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灵魂层面的剧痛,仿佛随时都会彻底解体,消散于无形。
十年囚禁,灵气匮乏,加上不间断的精神折磨与肉体刑罚,早已将这位曾经的天朔峰峰主,推到了形神俱灭的边缘。
“咳……咳咳……”一阵难以抑制的剧烈咳嗽猛地袭来,夏九川佝偻下身子,大口大口的暗红色淤血从口中喷出,溅在肮脏的地面上,散发出腥甜与衰败的气息。
“九川!”旁边传来一声虚弱而焦急的呼唤。包清恬挣扎着挪过来,用自己同样瘦弱的身躯支撑住丈夫摇摇欲坠的身体。她原本秀丽的面容如今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长发枯槁如秋草,体内那点微末的先天真气,连抵御这地底彻骨的寒气都勉强。她的金丹,早在五年前一个寒夜,因伤势过重且得不到丝毫灵气补充,便已悄然破碎消散。
此刻,她所能做的,仅仅是用自己残存的体温,去温暖丈夫冰冷的手。
夏九川反手用力握住妻子冰凉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努力想挤出一个安慰的笑容,却只是牵动了嘴角的伤疤,化作一个苦涩无比的扭曲表情。“没……没事……还死不了……”他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破旧风箱,每吐出一个字,都带着血沫的腥气。
一个穿着佛门低级执事服饰,有着先天境修为面目猥琐的狱卒,提着黑沉沉的棍棒,骂骂咧咧地走到牢房前,用棍子狠狠敲打着篆刻着繁杂符纹的铁栏,发出“哐当哐当”刺耳的噪音。
“哟,还做着您那天朔峰峰主的春秋大梦呢?识相点,把你们灵宝派的炼器图谱给爷交出来献给佛爷,说不定佛爷一高兴,赏你顿饱饭,让你多喘几天气!”
夏九川猛地睁开眼,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被羞辱的暴戾怒火,他挣扎着想站起来,却牵动了沉疴伤势,引发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烈咳嗽,大口大口的鲜血从口中涌出,染红了他破烂的前襟。
“九川!别动!求你了,别动气!”包清恬惊呼一声,死死抱住他的胳膊,用尽全身力气将他按回原地,然后转向那狱卒,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甚至卑微,“佛爷,行行好,我们真的没有什么图谱了,灵宝派……早就什么都没了……求您高抬贵手……”
“哼!给脸不要脸!”狱卒啐了一口浓痰,脸上横肉抖动,举起棍棒,作势就要透过铁栏缝隙捅进来。
就在这时,另一个狱卒匆匆跑来,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脸上带着一丝惊惶。那嚣张的狱卒脸色顿时一变,狠狠瞪了奄奄一息的夏九川和楚楚可怜的包清恬一眼,悻悻地收起棍棒,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跟着来人快步离开了。牢房外原本隐约的喧嚣声,也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捂住,骤然低了下去。
就在这死寂的绝望中,牢房外幽暗的通道尽头,再次传来了铁靴踏在石板上清晰的脚步声。这脚步声不似寻常狱卒那般杂乱轻浮,而是带着一种刻意营造充满压迫感的节奏,由远及近,一步步,如同踩在囚徒们脆弱的心脏上。
很快,一个身影出现在牢房外昏黄油灯光晕下。
来人身着九黎剑阁长老服饰,外罩一件象征与佛门结盟的浅金色绶带,面容瘦削,眼眶深陷,一双三角眼闪烁着毫不掩饰的贪婪,正是洪柏。与十年前相比,他的气息浑厚了许多,周身隐隐有灵光流转,显然在这“新秩序”下,他不仅保住了修为,似乎还更有精进。
洪柏的目光如同毒蛇的信子,先是扫过奄奄一息的夏九川,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讥讽与快意,随即牢牢锁定在夏九川隔壁那间独立囚室内,那个盘膝而坐依旧保持着脊梁挺直姿态的身影——魏宁。
十年的囚禁,似乎并未能完全磨去这位月华宫仙子的风华。尽管她的月白宫装早已污损不堪,脸色苍白如纸,气息也衰弱到了元婴中期都难以维持的程度,但那双眸子依旧如一汪寒潭,她甚至没有抬眼去看洪柏,仿佛他的到来,只是一只苍蝇飞过。
洪柏开口了,声音里透着假惺惺的惋惜和得意,“魏宁师妹,十年了,整整十年。这暗无天日的日子,你还没过够吗?”
魏宁眼帘低垂,没有丝毫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