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厄斯指尖轻点桌面,随即淡淡的寒霜蔓延上桌面,直至在桌面上形成了一座山体的景象。
烛禾见此,眼眸微暗,看着桌面上由父亲用冰雪凝聚出来的山体,她的眼眸之中略带着一丝迟疑,但更多的还是一抹困惑。
此刻面前由冰凝聚出来的山体,正是林二人都无比熟悉且颇具有一定意义的地方——乘霄山。
不知又想到了什么,烛禾的头微微低下,几缕碎发脱离了华丽发簪的束缚,垂在了额前,遮住了她那略微暗沉的眼眸,同时也遮挡部分的情绪。
此刻烛禾那双原本该明亮的紫色眼眸之中,满是沉寂。
“父亲…………”
她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但似乎又无法确定自己到底应不应该揭开这层事实。
只能轻轻的唤了一声,期待着父亲率先抛出问题,自己好按问题来回答。
毕竟,无论过去了多久,父亲的眼界都在她之上,父亲的所作所为都有他的考量,若自己自以为是的出面打破,或者是阻碍……
这恐怕,会让父亲很困惑,也会平添更多的麻烦,她知道父亲的肩上时刻都担着很重的职责,即使表面上父亲是一副退休闲散人士的模样。
但是,拯救世界啊……
这几个字的重量,很轻,也很重,至于有多重有多轻,在她的认知中,无论是父亲还是母亲,谈到此时都是风轻云淡,但当她自己只是简单的尝试后……
露厄斯轻轻摇了摇头,只是淡淡看了一眼自己这个平日里表现都很好的大女儿,如今的这番表现,便明白了对方心中到底在想些什么,以及对方心中到底是个什么心态。
他只是轻轻一笑,淡淡抿了一口杯中的茶水,脸上依旧是那副平日里淡漠的表情,但若仔细看,还是能看出他微表情的些许差别。
不过,还陷入沉思与纠结之中的烛禾倒是没有最先发现父亲的变化,只是一直在低头沉思着。
让平日里,威严冷静,做什么都处事不惊的元帅能陷入这般纠结的,并不是什么繁琐的问题,甚至称得上是简单都不为过,但就因为一件很简单的事一直让烛禾的心绪复杂。
这件事的起因便是有关于烬穗。
起初当她得知,烬穗没有在她跟前述职,反倒是在暗中,名为保护实则监视起了那位漂泊者时,她便生出了些许疑惑。
然而在询问过自己这个性子怪张的妹妹时,又得知这一切都已经过了父亲的准许。
这一切都很平常,直至乘霄山一行。
乘霄山这个地方她也是知道的,毕竟这地方与她也有一些渊源,也算是个故地了。
只不过这几日的乘霄山,被一股庞杂的时序之力所笼罩,整体的时间流速都显得十分的紊乱。
然而在得知了,妹妹竟然要与漂泊者还有那位参事一同前往,并且父亲还没有阻拦的时候,整个人的心绪开始从这个时候变得复杂,心绪不宁心情也一直有些不好,一直憋了很多天,也思考了很多天,最后才选择来到父亲这里问个明白。
“时间”这一个概念。
对于她而言很陌生,也很熟悉,毕竟时间这条概念对于每一个高维生命而言,都是一种可以为之痴狂的东西,但往往这种东西也伴随着危险。
对于每一位高维生命所接触到的法则而言,并不是按照那种广泛大众基本认知的开始从头学习那般,从1~2的顺序开始。
高维生命在接触到法则的一瞬间,便是可以直接越过前面一大堆学习的阶段,直接来到终点,并开始向更远的地方琢磨。
以至于高维生命接触到的法则都是法则最核心的东西,并不是那些自诩不凡之人接触到的,那些人接触到的只不过是,边缘法则所溢出的那些多余能量而已……
话说回来,时间的一条法则对于烛禾而言,算得上熟悉。
毕竟自己父亲的法则就涉及到了时间这一领域,让你自己从小受到父母的教育便是时间这种东西不是她可以去尝试的。
“时间法则的本质,是不可捉摸也不可触碰的,尤其是你,你的本质就与时间相悖,所以切不可为了那些眼前的利益以及诱惑去涉及这些阻挠你向更深远发展的趋势。”
这句话无论是父亲还是母亲都是对在教育她时最常说的一句话。
由于从小的熏陶,以至于烛禾对于有关时间的这一概念,相对而言比较敏感也带着些许恐惧。
以至于当她得知,自己这个妹妹进入到了一个时序紊乱的地方,并且父亲也没有阻止时,烛禾的内心是茫然与恐惧的。
与时间相关的这一些东西,在她潜意识内都是危险的。
而这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在她脑海中就变成了。
妹妹在父亲知情且默认,并且没有阻止的情况下,进入到了一个极为危险的地区,并且还是以暗中保护某个人的情况,而被保护的那个人又是世界的中心。
那么若那个世界的中心受到威胁?父亲会不会出手?若不出手,那么烬穗就要拼尽全力,甚至做好奉献生命的打算。
但她也最了解自己的父亲。
当父亲并没有阻止某一件事,并且默认这件事发生的时候,便是这件事正在父亲的棋局内行进着,更甚者,那本就是父亲希望的走向。
毕竟父亲身上背负的是拯救世界这几个字,牺牲掉一些东西什么的已经不是什么司空见惯的事了。
毕竟父亲曾用自己的一只眼眸来作为稳定世界的锚点……
若真到了那种时,烬穗,是有必要……
当自我脑补在脑海中形成闭环,烛禾的思绪就再也没有停止过,反倒是越想越乱,越想越乱,直至让自己的情绪也都开始低迷,心绪繁杂。
然而这一切,其中的事实到底是什么。
露厄斯心中的考量格外简单,甚至都没有进行过过多思考。
“烬穗啊?哦,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不挺好的吗?自己想去哪就去哪呗,做家长的就应该学会放手,更何况,我和孩子她妈还看着呢,出不了什么大事。”
总之,当得知事件是到底怎样发展的时候,其实就是烛禾一厢情愿的乱想而已。
这件事说到底也不能完全怪烛禾一厢情愿的多想。
毕竟露厄斯本就是做一步想十一步的人,在熟悉他的人眼中,他永远在想着11步以外该怎么走,至于11步以内,那都已经按照计划走好了。
总之之前的露厄斯在熟悉的人眼中,不是在布局,就是在布局的路上,永远都是一个臣居幕后布局的大手。
然而露厄斯好不容易懒得动脑子让老子休一天假,所做出的决定,竟还让自己的女儿乱想了起来。
当然,到现在为止烛禾依旧不知道露厄斯心中那极为简单的想法,她还是保持着自身那套阴谋论的观点。
甚至她都做好了,今日会与父亲刀兵相向的打算。
烛禾沉默了片刻,依旧没有等来父亲的回复,心绪更乱了一些。
她缓缓抬头,然而又想到了什么头又缓缓的低了下去。
“父亲!我能……代替…妹妹,可以吗?”
露厄斯闻言略微感到了一丝诧异,心中暗自思忖。
自己这大女儿不会是因为今洲军物繁重劳累,想要让烬穗回来顶班,自己去外面休息一番?唉,这丫头,也不知道为何非得亲手操劳,难道不能交给手下去做?
“军备事务确实繁重,烛儿,适当休息也是应该的,更何况除了烬穗,你也应该培养一些亲近的手下了。”
烛禾听到父亲的回答,指尖微微一颤。冰霜凝结的桌面映出她略显苍白的脸色,碎发垂落的阴影里,紫眸闪过一丝错愕。军务?父亲为何突然提及这个?难道他是在暗示……用军务交接作为让妹妹脱身的借口?
她攥紧了垂在袖中的手,鎏金护甲硌得掌心生疼。
凉亭外山风掠过竹林,沙沙声像极了乘霄山巅终年不息的时序乱流。
父亲方才提到培养手下——是了,她定是早预料到烬穗可能回不来,所以在提醒她早做准备。
“我……明白了……”
烛禾挺直脊背,繁复的银纹肩甲撞出清脆声响,但语气之中还是带着些许落寞。
“第三军团确实需要提拔新的副官。”
她盯着冰桌上开始融化的山形,水珠正顺着\"乘霄峰\"的轮廓蜿蜒而下。
只是时序紊乱之地凶险非常,若派遣寻常将士...
露厄斯忽然伸手拂过冰桌,即将崩塌的冰山之巅立刻绽开一朵霜花。
他望着女儿紧绷的下颌线,想起她幼时第一次练剑,也是这样死死咬着牙不肯喊疼。指尖轻轻敲了敲石青色的茶盏。
“烛儿,新沏的雪芽要凉了。”
茶汤映出烛禾骤然抬起的脸,父亲素来不喜在谈正事时岔开话题,除非...这本身就是话题的一部分。
她机械地捧起茶盏,忽然注意到杯壁凝结的冰晶正呈现奇特的光束形,这是母亲惯用的加密符文。
“军报加密等级提至玄字甲等。”
露厄斯忽然说起看似不相干的事,实则是提醒对方,尽量把军队的情报整理规范一些,不要动不动就发到他这里来。
“特别是边镇粮仓的巡检记录。”
他说话时,亭角铜铃正好被风吹得转了方向,原本朝南的铃舌此刻直指乘霄山方位。
烛禾的瞳孔猛地收缩。玄字甲等是唯有元帅才能调阅的密级,而边镇粮仓...那里存放着足以支撑军团作战三年的时序稳定剂。父亲是在告诉她,即便最坏的情况发生,也有足够的后手?
山风突然变得急促,吹得烛禾腰间玉珏叮咚作响。
她想起今晨收到的战报,极北之地的冰川正在以反常的速度消融——就像此刻茶盏边缘迅速汽化的冰雾。
所有线索突然串联成可怕的猜想:父亲或许不是在布局牺牲烬穗,而是在准备应对某种足以颠覆世界的时序崩塌!
“明白。”
她突然单膝跪地,铠甲与青石板相撞发出铿然清响。
“即刻起封锁乘霄山周边三百里,启用所有观测星轨。”
垂首时,发簪上垂落的珠串遮住了她发红的眼眶。
“我一定将准备做的完全。”
露厄斯望着女儿视死如归的表情,举到唇边的茶盏顿了顿。
这孩子是不是又误解了什么?
他不过是想说今洲新到的春茶需要特殊冰镇而已,正要解释,却见烛禾已利落地起身抱拳,随即想着,这样也好说不定,烛禾正有打算合围待那地方的时序之力恢复后,围剿逃出来的残星会成员。
凉亭外,一片竹叶飘落在石案上。露厄斯看着叶片精准地盖住冰桌模型上的\"山脚\",忽然意识到什么似的轻笑出声。
也罢,既然女儿这么认真,不如就让她...他指尖微动,那片竹叶瞬间被冰晶包裹,化作一枚小小的令牌落在烛禾掌心。
“嗯,此行你也算是故地一游。”
凉亭内,茶香袅袅。
烛禾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冰晶令牌,赤色流风在袖口微微翻涌,映得她白蓝相间的衣袖泛起一层薄红。
她低垂着眼眸,紫瞳中情绪翻涌,却始终未能开口。
露厄斯端起茶盏,轻轻吹散浮叶,目光透过氤氲雾气,落在女儿紧绷的侧脸上。
“烛儿。”他放下茶盏,声音平静,“你今日,是否过于疲惫了。”
烛禾指尖一顿,抬眸看向父亲。
“父亲。”她终于开口,声音低沉,“烬穗……真的非去不可吗?”
露厄斯眉梢微挑,似乎有些意外她会这样问。
“她想去,便去了,烬穗是跟你说过什么吗?”
闻言烛禾呼吸微滞。
“果然,父亲早已默许了一切。”
她攥紧掌心,赤色流风不受控制地溢出,在桌面上划出几道细小的灼痕。
“时序紊乱之地,凶险万分。”她声音渐冷,“若她遭遇不测……”
露厄斯抬眸,深邃的右眼中映出她紧绷的神情。
“烬穗平日里可是净给你惹麻烦,那妮子只是离开几日,你何故如此担心?”
烛禾一怔,随即抿唇。
“我只是认为,此事应当慎重。”
露厄斯轻轻摇头,指尖在冰桌上一点,寒霜蔓延,将那些赤色流风尽数冻结。
“烛儿。”他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穗儿不是孩子了,更何况她与你本质完全相反。”
烛禾指尖微颤,脑海中的思绪完完全全的冲散了原本残存的理智,丝毫忘记了烬穗与自己是完全相反的,这一本质是实。
“父亲的意思是……烬穗的生死,已不在他的考量之内?”
她猛地站起身,赤色流风骤然爆发,白蓝衣袍猎猎作响。
“若她回不来呢?”她声音微哑,“您就真的……不在乎?”
露厄斯静静看着她,表情难得的出现了一丝茫然,眼眸之中闪过了些许迟疑,思索着刚才哪句话说的不对,才能让这丫头整出这么大反应。
难道真不会是长时间的劳神伤神给我这女孩真的精神崩溃了吧,不能够吧,烛禾的生命层次与正常人有很本质的区别,应该不会因为这些文职资料从而整的神志不清吧。
“你今日,倒是格外关心穗儿。”
见此烛禾胸口一窒。
父亲在笑?
他竟还能笑?
她眼中紫芒骤盛,赤色流风化作一柄长剑,剑锋直指冰桌。
“父亲!”她声音越为冷厉,但依旧显得十分恭敬。“您究竟在谋划什么?”
露厄斯神色未变,只是抬手,轻轻一指点在剑尖,轻轻点了点头。
出剑速度之快,烛禾这丫头也是能达到这等层次了啊,即使时间漫长,但回头再看,这丫头已经长得如此亭亭玉立了,露厄斯轻轻点了点头,心中生出了些许欣慰。
“咔——”
赤色流风凝成的长剑寸寸崩裂,化作漫天细碎的红晶,飘散在凉亭内。
“烛儿。”他语气依旧平和,“出剑很快,但你的情绪似乎很不好,你真的该休息一下了。”
见此情形烛禾僵在原地,她突然的反应了过来,无论自己攀登了多高,父亲依旧是那般深不可测。
父亲甚至没有认真应对。
在他眼中,她的质问、她的愤怒,都不过是……无谓的躁动?
她缓缓收回手,赤色流风消散,白蓝衣袍恢复如初。
“……我……明白了。”
她低声道,随即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出凉亭。
露厄斯望着她的背影,指尖轻轻敲了敲冰桌,若有所思。
画面一转。
花海·夜归军墓地
烛禾站在铃兰花丛中,白蓝衣袍被夜风掀起层层涟漪,赤色流风在周身盘旋,将飘落的花瓣绞成细碎的红雾。
她低头凝视掌心,那些暴走的力量里,细碎的金色光点如同星辰般闪烁,这是母亲留给她的印记,是她在铁血军令中始终保留的那份柔软。
“烛儿~”
带着笑意的呼唤从身后传来,尾音像小时候那样微微上扬。
烛禾肩头一颤,却没有转身,只是任由那双手从背后环住自己的腰肢。伊缇尔的下巴抵在她肩窝处,灰金色的发丝扫过她的脸颊,带着阳光烘烤过的温暖气息。
“母亲...”
她刚开口,就被塞了满嘴的蜜饯。酸甜的杏脯在舌尖化开,那是久远记忆深处大约还是自己上一次轮回期间,九龙城中的味道。
“好吃吗?好吃就别皱着个脸了!”
伊缇尔像只猫儿似的蹭着她的脸颊
“你父亲今早还念叨,说穗儿最近练功太拼命……”
她突然压低声音模仿露厄斯低沉的语调。
“要不要给她放个假?时序之术急不得。”
烛禾指尖一颤,蜜饯的核硌在牙关。母亲身上熟悉的暖香混着铃兰气息包裹着她,让她想起小时候……,算了,不堪的往事罢了。
“可是乘霄山...”她的声音闷在母亲肩头。
“傻丫头。”
伊缇尔突然捧起她的脸,月光下那双和自己一模一样的紫眸里跳动着狡黠的光
“穗儿跟你相反,她巴不得泡在时序乱流里修炼呢。”
指尖轻轻刮过她的鼻梁,“你父亲哪是派她去冒险?分明是拗不过她死缠烂打。”
烛禾怔住了。记忆突然清晰起来——妹妹总爱追在父亲身后问东问西,而父亲每次皱眉说胡闹,最后却总会默许。就像当年自己执意要去驻防时...…
“我………原来……”
“那老冰块?”
伊缇尔噗嗤笑出声,手指卷着女儿的发梢玩。
“他可是跟个偷窥狂一样,监视着你们的一举一动呢。”
赤色流风突然温顺地垂落,像被顺毛的猫儿,烛禾把额头抵在母亲肩上,嗅到她衣襟里藏着的,父亲特有的雪松墨香。
不知又想到了什么,脸颊竟微微有些发烫,缓缓的埋进母亲的身前,似乎并不愿对这有些麻烦的世界。
然而就在此刻,伊缇尔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嘴角缓缓的浮现出了一抹笑容。
“告诉你个秘密哦,我现在,可是成为了残星会的一把手呢。”
听着母亲这有些骄傲的话语,烛禾一瞬间整个人有些发愣,茫然的抬起头来看着母亲呢,虽然在笑,但知道母亲平日里是怎样的情况的她,丝毫没有看出母亲这是在开玩笑的意思。
略微有些反应过来,烛禾的心中更加的复杂了。
“也就是说……我和小师妹一直在围剿,母亲的势力吗?”
“并不是哦,按照那冰块的话,我应该是在卧底,对我应该是在卧底!”
远处凉亭里,露厄斯放下茶盏,冰蓝左眼中映出花海里相拥的剪影。
他屈指弹碎一片飘来的红枫,嘴角扬起几乎不可见的弧度。
“这丫头,原来如此,话说半天,原来又是钻牛角尖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