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衍之还被蒙在鼓里，当真是愚钝。”
盛娇摇摇头，一脸看不上的无奈，“这么多年了，还不明白伴君如伴虎的道理，那可是下了毒的食物，就差一点点就要送到陛下眼前了，这意味着什么你明白么？若当今圣上是昏庸的暴君，此刻景王府上下就该血流成河了。”
她嘲弄地弯起嘴角，“也好，借郑时的口，让陛下知晓一些他从未想过的真相。”
“怀王已经被废黜太子之位，我也不明白为何皇帝迟迟没有后续的旨意下来。”星女蹙眉，满脸困惑。
“君王之道，除了明鉴用人，还要会权衡势力。”
盛娇淡然道，“庄王如今羽翼未丰，冒头过早反而不好，且等着朝堂辩论之后再看，留着怀王可以转移朝野视线，也可以让那些蠢蠢欲动的人摸不清皇帝下一步的计划，投鼠忌器，更显得安分守己。”
“怀王是一颗好棋子，他曾经距离执掌棋局的位置很近很近。”
“可惜了……他不该听冯钊的提议，一步步将自己逼入死局。”
星女眼前一亮：“那陛下会信郑时的话么？”
“为何不信呢？区区一平民，若无怀王安排指点，他怎么可能毫无痕迹地混入景王府。”
外头传来了婆子的声音，晚饭得了，一众妈妈丫鬟提着食笼入内。
众人行动利索，也不说话，只听得碗碟轻碰的声响偶尔传出，不消一会儿，晚饭便摆好了。
盛娇忙了一日也饿了，笑眯眯地坐下：“世子爷什么时候回来？”
“怕是要很晚了，这会子还留在宫里呢。”
“桃香她们呢？”
“桃香妹子吃罢了饭又去碧川堂了，说是今日新进了什么药材，要她亲自处理，片刻不得闲。”星女说起这个，摇摇头，“桃香和那三个小的与娘子是一模一样，像得很。”
“怎么个像法？”
“只要认准了事情，绝不拖沓，一定要做成才行。”星女感慨，“到底是数年前就跟在娘子身边的，耳濡目染的，就是厉害。”
“你也很厉害。”
星女被夸了，羞得耳尖微红，却止不住的喜悦往外冒。
与荣敬园的一团和气比起来，此刻的紫云殿内一片压抑沉闷。
殿中已经屏退左右，皇帝身边只有祝公公、江舟，以及跪在跟前瑟瑟发抖的郑时。
从鬼门关暂时逃过一命的郑时越发不敢隐瞒。
将自己知道的，看到的，听说的……一股脑都倒了出来。
说到最后，他声音都哑了，不断磕头：“求皇帝陛下饶命，草民会远离京城，再也不回来了，求陛下饶了草民这条狗命。”
皇帝端坐上首，面色不改，不见喜怒。
只是他身边的祝公公眉眼有些感叹后怕。
“你说……怀王好男色，府中良娣、侧妃、妾室，他已经很久没有临幸了，是么？”皇帝冷冷发问。
郑时磕头如捣蒜：“是的陛下，草民不敢欺瞒陛下。”
“那你呢？”
郑时犹豫了一会儿，抖着嗓音：“不管是太子还是怀王，都是草民得罪不起的，草民、草民哪敢违抗……”
皇帝的面色越发深沉。
半个时辰后，紫云殿里的烛火熄灭了一半。
江舟拿走了郑时，一道出宫离开。
祝公公走到皇帝身边劝道：“陛下，您还是早些安歇了吧，时辰不早了。”
皇帝揉着眉心，苦笑连连：“真是朕的好儿子啊！一个个的，都这般出息！今日江舟安排的一切，大约背后还有旁人指点，早知如此，当初说什么都不该答应他赐婚，盛公之女慧如妖异！”
“可陛下……若无此事，便是那女君再如何聪慧，也不能抹去事实，胡说八道呀。”祝公公一针见血，“您细想想，这事儿本就隐秘，旁人谁敢开口？可若不说，又是欺君之罪，世子爷是陛下您看着长大的，他是个什么性子您最清楚不过。”
“至于女君么……”
祝公公轻轻道，“您不也说她可怜，区区一弱女子历经这般多的磨难，还一心向君，已经很难得了；眼下正是要紧时候，陛下可不能懈怠了才是。”
“你说的有理。”皇帝的思绪被拉了回来，“盛娇虽过于聪慧了些，但她一无母家依靠，二无权臣撑腰，唯有一个周江王府——”
“陛下所言极是，周江王府也紧紧攥在您的手里，女君大人这把刀既然好用，何不用到底呢。”
“还得是你啊。”皇帝心情总算轻松了不少，“简简单单几句，拨云散雾，朕真是片刻都离不了你。”
“老奴自幼侍奉在陛下左右，早已是陛下的胳膊腿脚，陛下往哪儿，老奴就往哪儿。”祝公公弓起腰身，笑呵呵地哄着。
皇帝又安静了半晌。
他在静静回忆。
突然，一个念头猛然浮出水面，惊得他背后寒意笼罩。
不贞的元妃，举告的郑王妃，还有已故的吴国舅……这些细碎的线索连成了一张大网，时至今日他才算看明白。
怀王那张脸，那张脸！
实在是太像吴国舅了！
皇帝心头一悬，一个更为胆大的想法萦绕脑海——或许，盛娇真正想告诉他的，并不是怀王蓄意谋杀，也不是怀王难堪启齿的癖好，而是……他的身世！
瞬间，皇帝一直心软的点崩塌了。
“嫡长子，嫡长子，好个嫡长子……”他一边呢喃着一边苦笑，隐隐有些愤怒的压抑。
祝公公似乎明白了什么，张了张口，也没敢劝。
夜色笼罩。
乌云压境。
月光也不如从前明媚。
这段时日的天气似乎总是这样，白天晴朗，晚间阴霾。
郑时被丢去了乱葬岗随意埋了。
他衣裳上尽是血，头颅与脖颈几乎分家，这一次是死得不能再死了。
同一时间，正在碧川堂忙碌的芫花突然有些心潮涌动，抬眼望了望窗外，一阵走神。
“要是累了就早点回去睡吧。”桃香柔声劝道。
“不累。”芫花收拢思绪，重又忙活起来，“早点料理完了，咱们一块歇着。”
桃香撩起眉眼：“好。”
夜又更深了一层，碧川堂最后一盏灯熄灭后，一队暗卫悄无声息地出动，自宫门出，沿着街道直奔怀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