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仿佛跟随魏娘的记忆,去到那片掩没在山沟里的小村庄,村子破败,一片死气,一个个吃了毒馍馍的村民躺倒在地上,他们有的死不瞑目 ,眼中却又布满惊恐,口吐白沫或是肮脏的秽物,有大人、老人也有孩子。
一名只有十三岁的小姑娘,仅凭一己之力毒害了整条村子,在她面前的是三五名年壮的汉子,个个愤怒的恨不能将她抽筋剥骨。
然而,她却毫无畏惧,她如同春日山上那株坚恝不拔的野草,生命顽强的与命运抗衡。
一名骑坐在高头大马上的飒爽女将,姿态冷漠的俯视眼前的一切,她目光冰冷如战场上肃敌百万的枭雄,她明知道几名汉子是来取这对姐弟的命,却选择了冷眼旁观,甚至让士兵将他们围了起来。
好似在欣赏困兽最后的博斗,她像一名将猎物待价而沽的商人。
女将军的过份冷静和眼下的场景,让小姑娘心底游移不定,不知道对方是否也要索她和弟弟的命,冷眼看着他们姐弟被这几名汉子杀死。
便在这时,女将军一记眼神示意下,身旁年轻的小将拔出手里的配刀,扔到了小姑娘的脚边。
咣当~!
兵器落地的脆晌,宛如晴天霹雳的晌雷。
小姑娘心头一跳瑟缩的将弟弟护在身后,她定定的望着脚边日头照出寒光的利器,这是她人生中见过最锋利的一把刀。
被她护在身后的小男孩,悄悄的探出半个脑袋,然而,小男孩的脸上出现了孩童不该有的杀气,他满目怨念地看向那几名汉子。
他抓紧了姐姐的衣摆,抿了抿唇,用着稚嫩的嗓音,说了一个字:【杀】!
许是弟弟的声音让小姑娘的内心坚定了几分,她双手握起地上的利器,笔直的指向前面几名汉子。
以村长为首的几名汉子起初还拿不定主意,不知道女将军是什么个意思,眼下看出女将军并没有把这对姐弟放在眼里,他们瞬间露出邪恶扭曲的面容。
眼前不过是个黄毛丫头,有把刀又能办得了什么事,取她的命还不是分分钟的事情。
他们不知道的是,眼前的黄毛丫头早已变成那地狱爬上来的罗刹,她常年干农活练就一把好力气,她毫无章法的向冲过来的汉子挥砍。
汉子们再厉害,也敌不过利刃的划破,身上的伤口刺激出他们内心更大的仇恶,抬脚便要冲小男孩踹来。
咻——!
不料,却被女将放出的冷箭正中大腿。
“啊——!”被射中的汉子痛苦地倒下,发出杀猪般的惨叫。
让人料想不到的是,从始至终都没表现出害怕的小男孩,忽然,捡起地上的尖锐的石块,朝男人的脑门重重砸落。
一下又一下,砸得对方血肉模糊无法动弹,其余几名汉子也好不到哪去,旦凡他们想对小姑娘还击,围困他们的士兵就会悄无声息的放出冷箭。
阵阵惨叫声下,汉子们一一倒在了血泊里,鲜血溅上了小姑娘的脸上,她的冷静自持终于得到了女将军的赏识。
“不错,果然是红樱的孩子!”
这一刻,小姑娘才知道,眼前这名女将军便是阿娘时常挂在嘴边的主子,主子是来救他们,救出阿娘和阿娘的孩子。
红樱曾是国舅府里的大丫鬟,她用心伺候带大国舅府里唯一的姑娘,尽心尽职,却在一次纷乱中与主子走散,之后被几名恶毒的歹人迷晕,带到这座暗无天日的小山村。
可她却没放弃逃离,她时常收集村里墙壁长出来的硝石,偷走村民家里的硫黄混合木炭做出秘制的炮管。
十几年来,她一次又一次的放出炮管的烟火,只希望主子路过能看见她拼尽全力放出的求救信号。
终于她成功了!
她也兑现了对儿女的承诺,让孩子有机会离开这座人间炼狱。
只可是,当小姑娘带女将军找到她的时候,她却已经奄奄一息。
姐弟俩痛心疾首的把她抱在怀里,望着地上剩下的半块馍馍,小姑娘只觉得脑袋一片空白。
仿佛所有的努力如拳头砸在了棉花上,恐惧的无力感将她紧紧包围,她最想带着一同离开的母亲,却以这样的方式离开他们。
红樱是捡家里汉子吃剩的半块馍馍,她吐出一口浓血,眼角滑过泪花,抬手拭去孩子眼角的泪,脸上却挂着慈祥的笑。
她用着残存的力气,柔声说道:“记住阿娘曾经教你们的,人心叵测,除了主子谁都不可信。”
“娘~”
“阿娘现在教你们最后一个道理,斩草除根,——抹去污点!”
“不,不要,阿娘——!”
姐弟俩哭得声嘶力竭,亲眼看见他们的娘在怀里永远的闭上了双眼。
红樱用自己的死护住孩子的一生,她不希望她的孩子背负不光彩的出身,只有她死才能抹去所有的污点。
自此之后,她的孩子将代替她,回到主子身边效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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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回忆,魏娘眼角的泪渐渐风干,她笑容和煦宛如这下子全然释怀。
“夫人是个好人,她念在我娘的情份,带我和小宝离开那个地方,让我们跟着行军,也害怕再像我娘一样走散,特意把小宝带到主君身边。”
“主君很喜欢小宝,还给他起了名字叫玄夜;夫人也给我取了个名字,叫玄明,可我更喜欢大家叫我魏娘,冠上主家的姓。”
“玄夜习武有天赋,他的每招每式都是主君手把手教出来的,这小子自小是个犟脾气,只要是他认定的,便容不得别人说半个不好,好比他认定了主君和夫人。”
“跟着行军的时候,旦凡让他听见谁敢忤逆主君,他上去就是打,大家都只把他当作孩子也不同他计较,慢慢的那些人发现自己连个孩子都对付不起,才正眼看他小子,也就不在他面前提起主君和夫人。”
“主君出事那年他才九岁,头一回跟着上战场,亲眼目睹主君倒下,是他拼死把主君带回主君和夫人的秘密营里,不让魏云朗羞辱主子的尸身。”
“从小到大,我从没见他哭得那么撕心裂肺,我们阿娘走的时候,他还小也没这么失态,那阵子谁都不敢靠近他,魏风不当心跟他说了句话,手臂上的刀疤现在还在那挂着呢。”
“他害怕魏云朗对夫人不利,夫人那个时候已经快要生下郡主,他没日没夜的守在夫人的营帐外,谁要跟他换值都不听。”
锦绣痛心的拭去眼角的泪,声音哽咽的握住魏娘的手,“谢谢你们。”
魏娘会心一笑,再度红了眼眶,“该是我们谢谢郡主,郡主还有,我们苍羽卫就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