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蟒三太瑟缩在火熊暖烘烘的毛丛深处,蛇信子陡然一颤,敏锐地捕捉到一股刺鼻且怪异的檀香味。这味儿绝非胡青青身上那令人心安的清甜月见草香可比,其中掺杂着松脂腐败后散发的恶臭,以及尸油特有的腥气,闻之欲呕。蟒三太抬眼望去,正见元湛掀开轿帘,那指间不知何时稳稳夹着一支烟袋锅。烟杆泛着仿若白骨般森冷的光泽,烟嘴雕琢成栩栩如生的狐狸头模样,定睛细看,狐狸的双眼仿若活物,幽光闪烁,竟是用黑风堂那头老白狐的头骨精心打磨而成,透着一股神秘而邪恶的气息。
元湛悠然吞吐着青烟,那袅袅烟雾在半空之中缓缓凝聚,幻化成一个俏皮的小狐人形象。小狐人甩动着毛茸茸的蓬松尾巴,在肆虐的风雪里欢快蹦跶了两下,转瞬之间,又化作无数细碎纸灰,如同秋日凋零的落叶,簌簌飘落。
“这可是正儿八经的关东叶子烟,从你老巢翻出来的稀罕玩意儿。” 元湛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指尖轻轻一弹烟袋锅,溅出的火星子不偏不倚,落在蟒三太的鳞片上。蟒三太吓得浑身一颤,忙不迭地缩头,那模样像极了受惊的孩童。“尝尝?” 元湛递过烟袋锅,眼中闪过一丝促狭。
蟒三太蛇信子怯生生地探出,小心翼翼地卷住烟杆。冰凉的骨质烟嘴刚一触碰唇间,他便迫不及待地吸了一口。刹那间,只觉一股猛烈的冲击袭来,脑仁儿像是被重锤猛击,疼得他几乎要昏厥过去。更骇人的是,那呛人的浓烟里,竟隐隐夹杂着丝丝魂魄的哭嚎声,凄厉而绝望。恍惚之间,蟒三太仿若看到白沙在焦热地狱中,被熊熊业火无情炙烤的惨烈景象,痛苦与恐惧瞬间将他淹没。他惊恐地慌忙吐掉烟杆,然而元湛却仿若无事人一般,叼住烟嘴,深深吸了一口。紧接着,白烟从他的七窍之中缓缓溢出,在额头之上短暂汇聚,形成 “酆都” 二字,而后又如同梦幻泡影,消散得无影无踪。
元湛望着远处的山林开口问道:“老兄弟,你可知道那黑风堂主是何等厉害的角色?” 蟒三太舔了舔干裂起皮的蛇唇,心脉处残余的冰碴,在火熊温暖体温的持续作用下,已被煨得只剩针尖大小。他微微眯起双眼,回忆起往昔,缓缓说道,“当年在辽河渡口,听胡奶奶提起过,这老东西的爪子,厉害得很,能直接剜出人魂灵。”
元湛闻言,手中烟袋锅重重敲了敲轿杆。这一敲,如同下达了神秘指令,八抬纸人整齐划一地同步顿足。刹那间,积雪之中 “噗噗” 作响,十几个纸扎童男童女破土而出。他们手中的引魂灯,散发着幽蓝如鬼火般的诡异光芒,两两成对,排成两列,在雪地上踏出一串串整齐而神秘的脚印。“魂灵?哼,不愧是关东山头当之无愧的一号狠角色!” 元湛语气中满是不屑,指尖弹落的烟灰,在雪地上烧出一个形似狐狸的焦痕,好像白沙在哭泣。“三十年前,它胆大妄为,吞了乾人大将军。乾元太祖盛怒之下,将它抓来眼看剥皮抽筋,无奈之下,它签订血契,凭借那毒爪和阴狠的性子,在山海关屠戮赵宋三千大军,这才让汝阳王得以长驱直入,纵马中原。这老东西有个极为变态的癖好,最爱把人骨磨成粉末,掺杂松脂涂抹在爪子上。你去过它老巢没?那洞里的味儿,简直能把活人当场熏得闭过气去,比老参场泡了十年尸油的腌菜缸还冲,就算是孤魂野鬼路过,都得远远绕道,跑上三圈,生怕被那股邪气沾染。”
蟒三太听闻,不禁打了个寒颤,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前年跟随胡青青前往黑风堂贺寿时的场景。那时,他亲眼目睹了老猞猁的爪子,三寸长的指甲泛着幽幽青磷光,仿若鬼火闪烁,指尖还牢牢嵌着半片风干的人耳,模样狰狞恐怖。老猞猁说话时,指甲缝里不断往下掉落细碎的骨粉,看得人头皮发麻。
更重要的是元湛真是关东山人,要不然怎么对玉猞猁了解的这么详细,可自己以前怎么没听过面前这位操使阴鬼的老兄弟呢。
“它如此大费周章地抢夺香火坛,难道是想借助人气儿实现化形?” 蟒三太疑惑地问道,眼中满是不解。
“化形?” 元湛突然冷笑一声,笑声在风雪中回荡,透着无尽的嘲讽。他猛地将烟袋锅扎进雪地,冻土之下,瞬间传来沉闷如雷的轰鸣,好似沉睡的巨兽被惊醒。与此同时,远处的松林之中,数十团鬼火骤然腾起,幽绿的光芒在黑暗中摇曳闪烁,仿若无数双窥视的眼睛。“那老东西早就过了化形的阶段,它现在觊觎的,是借仙家气韵冲破内丹。你想想,黑风堂为何会突然对若金坛下此狠手?上个月,鹰嘴崖的猎户偶然撞见它,后背竟然长出了一对肉瘤子,形状怪异,如同蝙蝠翅膀。依我看,它是妄图蜕掉猞猁皮,硬抢胡家香火,给自己换一副仙骨,好逆天改命呢。”
蟒三太下意识地蜷缩成更小的一团,火熊的体温此刻竟让他感觉有些燥热,鳞片被烤得发烫。“仙骨?这又是什么稀罕玩意儿?” 他忍不住追问,眼神中充满好奇与迷茫。
“不过是些旁门左道的假丹之术罢了,妄图以邪法逆天,终究是镜花水月,一场空。” 元湛的话音刚落,火熊陡然立起前爪,仰天长啸,一声震天闷吼仿若平地炸响的惊雷,在山谷间回荡。蟒三太顺着火熊那猩红如血的目光望去,只见前方雪地上,横陈着一具尸体。仔细辨认,那是一个进山挖参的汉子,心口处,深深插着一片染血的火柳叶银饰,正是胡青青的独特信物。尸体周围,七枚锈迹斑斑的铜钱呈北斗状嵌在积雪之中,然而,却被人用利爪肆意搅乱,原本的阵法已然支离破碎。汉子的五脏六腑被掏得干干净净,胸腔之中,只剩下几缕若有若无的游魂,在凛冽的寒风中无助地飘摇,仿佛在诉说着无尽的冤屈。
“奶奶的!这老猞猁也太狠了,连自家供奉都不放过?” 蟒三太怒不可遏,蛇尾狠狠抽在火熊腿上,鳞片间渗出的血珠,瞬间在极寒的气温下冻成冰晶,宛如一颗颗晶莹的红宝石。
纸人迅速上前,轻轻拨开尸体的衣领。只见左肩上,清晰烙着黑风堂的标记 —— 一头威风凛凛踞坐在骨坛上的猞猁,爪下踩着三具惨白的骷髅,透着一股令人胆寒的肃杀之气。元湛见状,抬手抛出一枚血玉令牌,令牌之上 “关东府君” 四字瞬间亮起,散发出诡异而威严的光芒。那些即将消散的游魂,仿若受到强大力量的吸引,纷纷朝着令牌飞去,眨眼间便钻进令牌之中。随后,纸人动作娴熟地用符纸裹住尸体,就地挖了个雪坑,将其匆匆掩埋,整个过程迅速而安静,仿佛在进行一场神秘的仪式。
看这现场应是胡青青杀了前来追击的供奉,死去的供奉又被玉猞猁吃了心肺,补充补充体力。
真是乌烟瘴气的黑风堂啊……该杀!
元湛将烟袋锅在掌心连续敲了三下,如同敲响了战争的战鼓。刹那间,纸轿两侧猛然涌出上百纸人,个个身着纸甲,腰佩锋利纸刀,脚底踩着由符纸精心拼成的风火轮。他们在雪地上疾驰而过,拖出串串耀眼火星,宛如一条燃烧的火线。“金错、参商骨,率领阴兵,速速开道!给那老东西带个话,咱爷们儿的地盘,容不得它撒野放肆!” 元湛声音低沉而威严,仿若来自九幽地狱的召唤。
此时,在长白山的另一处,胡青青正孤身背靠一棵百年老松。她鬓角的银饰仅剩下三片,在风中摇摇欲坠。左脸之上,五道深可见骨的血痕触目惊心,黑血顺着下巴不断滴落,在雪地上烫出滋滋作响的毒雾,散发出阵阵刺鼻的气味。她的怀里,紧紧护着那至关重要的香火坛,坛口飘出的青烟,被肆虐的风雪无情卷成一个摇曳的光球,恰似悬在头顶的引魂灯,忽明忽暗,映照着对面那恐怖的玉猞猁。
“玉老鬼,你我同属东北仙儿一脉,本应守望相助,何苦今日赶尽杀绝,这般苦苦相逼!” 胡青青咬着牙,眼中满是愤怒与不甘。她猛地咬破舌尖,将一口滚烫的精血喷在掌心的符纸上。瞬间,一条凶猛的火蛇 “轰” 地窜出,缠绕在她的左臂之上,化作一副赤红火甲,甲片之上,还跳动着米粒大小的香火金光,散发着神秘而强大的气息。
玉猞猁身形巨大,足有丈许长,珍珠母般的皮毛之下,脊背处的肉瘤已然撑破皮肤,六只布满尖锐倒刺的肉翅正往外汩汩渗着黑血,场面极为恐怖。每片肉翅边缘,都长着人脸状的肉瘤,眼眶之中,嵌着浑浊而诡异的人眼,仿佛无数冤魂被困其中。它伸出舌头,缓缓舔了舔爪子上的黑血,喉间发出夜枭般阴森的怪笑,那声音仿若来自地狱深渊,令人毛骨悚然。“小妮子,别做无谓挣扎了,乖乖把香火坛交出来,老子兴许还能留你个全尸。”
胡青青心中一寒,脑海中突然浮现出奶奶临终前的画面。奶奶气息微弱,断断续续地说道:“香火坛若供满三百年,须用……” 话未说完,便永远地闭上了双眼。此刻,玉猞猁趁她分神之际,前爪猛地拍出,三道裹挟着腐骨毒的青雾如利箭般袭来,所过之处,松针瞬间枯黄卷曲,化作一片死寂。
“找死!” 胡青青反应迅速,侧身一个翻滚,袖中瞬间甩出十二道火符。火符落地的瞬间,“轰” 地一声,化作丈高火墙,将玉猞猁困在中央。老猞猁见状,怪叫一声,肉翅轰然展开,竟振翅升空。肉翅上的人脸肉瘤同时张开嘴巴,喷出腥臭刺鼻的尸毒,那浓烈的气味令人作呕。在尸毒的腐蚀之下,火墙迅速出现大片缺口,岌岌可危。
胡青青见状,心急如焚,当即张口喷出本命真火。赤红色的火焰之中,裹着丝丝金芒,正是胡家传承已久的 “香火真火”。真火瞬间化作一只赤狐虚影,张牙舞爪地缠住玉猞猁的脖颈。然而,那诡异的肉瘤触碰到真火,竟发出 “滋滋” 的声响,紫黑色的毒雾顺着火焰反涌回来,眨眼间,连赤狐虚影的眼睛都蒙上了一层灰暗的翳障,光芒渐弱。
“小妮子,你奶奶当年用香火灼我双目,这笔账,今天老子就从你胡家血脉身上讨回来,你这脑袋正好当夜壶,暖和啊!”
玉猞猁爪子重重地拍在胡青青肩头。毒雾顺着伤口迅速钻入经脉,胡青青只觉五脏六腑仿佛被无数蚂蚁疯狂啃噬,钻心的疼痛让她眼前阵阵发黑,几乎站立不稳。
生死攸关的危急时刻,胡青青心一横,狠下心来,将心头精血滴在香火坛上。坛盖 “砰” 地一声弹开,三百年积攒的香火之气瞬间爆发,化作一尊金甲神人虚影,手持桃木剑,气势汹汹地劈向玉猞猁。老猞猁惊觉不妙,想要振翅逃离,却被胡青青用火焰紧紧缠住爪子,动弹不得,硬生生地钉在雪地上。
就在玉猞猁即将被桃木剑劈中的千钧一发之际,西北方突然腾起遮天蔽日的纸灰,仿若黑色的沙尘暴席卷而来。与此同时,金属碰撞的脆响与火熊的怒吼交织在一起,打破了战场的僵局。金错如同一道青铜色闪电,率先跃入战场。他身着拼凑而成的奇异甲胄,上半身是罗斯人校官制服,下半身缠着东洋人武士的护腿,脚下蹬着乾国将军的铁靴,整个人看起来不伦不类,却又透着一股莫名的霸气。十指之上,指尖还凝着未干的尸毒,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味。
金错吼声如雷,声震四野。纵身跃起时,带起阵阵令人窒息的尸臭。铁指如电,直奔玉猞猁面门而去。老猞猁见状,急忙挥动肉翅抵挡。只听 “嗤啦” 一声,铁指如切黄油般轻易划开肉翅,露出里面跳动的暗红色经脉。腐骨毒滴在铁指上,仅仅冒了几个小泡,便没了动静,显然对金错的铁指毫无作用。
几乎在同一时刻,地面突然剧烈裂开,参商骨破土而出。他体型比金错更为壮硕魁梧,浑身缠着渗血的鬼柳藤条,胸前的小二面也露出狰狞恐怖的鬼脸,透着一股神秘而邪恶的力量。他双手按地,口中念念有词,雪地瞬间鼓起无数尖刺状冰棱,如同破土而出的森森白骨,眨眼间便将玉猞猁困在中央。
“土行妖法?哼!” 玉猞猁甩动尾巴,奋力击碎冰棱。然而,参商骨指尖迅速掐诀,碎冰竟在瞬间聚成一堵坚固的土墙,墙面上浮现出密密麻麻的符文字样,散发出神秘的光芒,硬生生地将玉猞猁夹在中间,动弹不得。金错趁机欺身而上,铁指直插老猞猁咽喉要害,逼得它不得不喷出内丹 —— 一枚泛着紫黑色光芒的诡异光球,正是它修炼多年的假丹。
金错毫不畏惧,不躲不闪,任由内丹击中胸口。青铜色的僵尸皮肉瞬间被腐蚀出大片凹坑,露出里面惨白的白骨。然而,他仿若不知疼痛,依旧挥动铁指,“咔嚓” 一声,将内丹狠狠抓碎。紫黑色毒雾瞬间弥漫开来,参商骨却猛地挥手,土墙瞬间化作流沙,将玉猞猁拖入地下。
而那些逸散的毒雾并没有继续向外飘散反而被两具僵尸一呼一吸强化自身的尸毒。
雪地里,传来沉闷而密集的撞击声。金错的铁指不断戳向老猞猁的要害部位,每一击都带出腥臭刺鼻的黑血。玉猞猁的惨叫声越来越微弱,逐渐归于寂静,一场惊心动魄的战斗似乎即将落下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