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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天书吧 > 其他类型 > 轻风君不醉 > 第284章 上巳节恩怨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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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初一,瑞雪未消,李青安着一身鸦青色锦袍,手持八色聘礼,踏雪而来。

至陈府门前,掸去肩头落雪,整了整衣冠,方才踏入府中。见着陈奎年和肖玉凤,他长揖到地,言辞恳切:“伯父伯母,在下愿以三书六礼,迎娶令爱维芳为妻,日后定将她与孩子们视若珍宝,悉心照料,绝不负卿。”

岂料,维芳听闻后,断然拒绝,那决绝之意,令在场众人皆感意外。此后,每逢休沐之日,李青安仍会准时至陈府,为孩子们授课讲学。且每月必来提亲一次,风雨无阻,其诚意可见一斑。

肖玉凤见他如此执着,心下颇为感动,数次在维芳面前为其说合,可维芳却始终不为所动,心意坚定。

时维暮春,三月初三上巳节,正是踏青好时节。集市之上,人流如织,叫卖声、谈笑声此起彼伏。

季晖牵着苏婉蓉,维芳携着云初,季风拉着睿泽,允泽与维君并肩而行,季昭与赵予娴一路相谈甚欢,一行众人衣着华贵,谈笑风生,往那热闹非凡的庙会而去。一路上,杨柳依依,杏花纷飞,众人身影在这春光里,仿若画中仙子。

行至庙会隘口,但见三丈彩楼巍峨而立,百盏走马灯悬于檐角。绢纸之上,八仙过海的仙姿跃然欲出,烛影摇曳间,铁拐李腰间葫芦仿佛正欲滴落琼浆玉液。

维君忽而拽住允泽广袖,指尖轻点街角,笑靥如花:“允泽快看!那糖画摊子竟能拉出凤凰尾羽,当真是巧夺天工!”

话音未落,人群骤然骚动。两名锦袍男子如脱缰野马,横冲直撞间,将卖香囊老妪的竹担掀翻在地,各色绣囊散落坠地。

赵予娴柳眉微蹙,正要上前理论,却见陈季昭身形如燕,稳稳扶住摇摇欲坠的老人。

他长身玉立,声音温润中暗藏锋芒:“两位公子,当街扰攘,掀翻民摊,不道个歉便要离去?难不成这天子脚下,律法竟成了儿戏?”

为首身穿绛红色衣裳男子斜目睨视,不以为然,待瞥见他腰间羽林卫腰牌,顿时面色一僵,丢给老妪二两银子,带着同伴灰溜溜遁入人群。

且说季风年方十七,剑眉星目间尽是陈奎年的英武遗风,举手投足尽显世家公子的卓然气度。他执睿泽之手行至投壶处,见铜壶旁斜插几支竹箭,便邀睿泽一试身手。

季风后退之际,不慎撞着一人。只闻一声娇嗔:“何人好生莽撞!”

他转身望去,只见红衣女子杏眼圆睁,手中糖人已然掉落在地。那女子鬓边银蝶步摇随嗔怒轻颤。

季风忙拱手,声如碎玉:“是在下唐突,未曾留意身后,还望姑娘宽宥。”

恰在此时,睿泽手中竹箭 “噗” 地没入铜壶,小脸飞霞,拽着季风广袖雀跃不止:“小舅舅快看!我投中了!”

话音未落,已蹦跳得发间玉坠乱晃。季风低笑垂眸,掌心揉过孩童发顶,眸光含笑道:“我家睿泽真是神箭手,连小舅舅都要甘拜下风呢。”

用帕子擦过孩子汗湿的鬓角,笑意漫得眼角皆是温柔。

那红衣女子立在丈外,见这对甥舅相视而笑的模样,方才撞人的愠怒早化了春水,又见季风玉冠下眉目清俊,语气温润如浸玉露,倒教她心头无端漫起桃花色。

待四目相触的刹那,女子颊边飞红骤起,忙将绞着丝帕的手藏到绣裙后,却又不住的偷瞥向那双盛着星光的眼眸。

旁站的侍女香桃见状柳眉倒竖:“哪里来的登徒子,这般看着我家小姐!”嗔声如雏燕啄玉,却带着护主的凌厉。

季风闻言俊脸微赧,拱手时玉冠发带轻晃:“是在下唐突了。若姑娘不弃,容在下赔个新鲜糖人,权当赔罪。” 声线清朗,语气诚恳,让人不禁心头一软。

那女子咬着点绛唇梢,忽的红着脸说道:“不必了,公子言重了,一个糖人而已不值什么。”

说罢拉着香桃隐入攒动的人群,绯红裙角如一片流霞,转瞬没入卖花灯的长街。

日至中天,金轮高悬。季昭领着众人转入飞檐翘角的沁园楼。雕梁刻着《醉翁亭记》全文,朱柱间悬着名人字画。

众人拾级上得二楼雅间,凭栏望去,但见庙会如一条彩绸铺展在青石板上,糖画摊子的铜勺叮当、货郎担的拨浪鼓响,与楼内琵琶弦上的《霓裳》片段绞作一团,倒似把整个春天都酿在了这喧嚣里。

忽闻维芳一声轻呼,手中茶盏险些倾落。她抬手指向街衢,瞳仁剧颤:“你们快看,那馄饨摊后面倚墙而坐的女子…… 可是谢映柔?”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墙角蜷着一抹惨绿身影,衣服脏污不堪,已快瞧不出原来颜色。乱发如荒草蔽住半边脸,苍白双足瘫软在地,肌肤伤痕累累,在日头下仿若一截枯木。

季昭神色如常,执盏的手纹丝未动:“妹妹不必理她。此女勾结黑风帮,暗通匪类,今日之果,不过是她自种的恶因。” 说罢轻啜茶汤,目光淡漠疏离,全然不见半分怜悯。

维芳不断摩挲着桌沿,低声道:“可她如今手脚尽废,被弃如敝履,纵是罪有应得,也叫人不忍直视……” 往事如潮水翻涌,她面上尽是纠结之色。

季风长身而起,为维芳斟满一盏碧螺春,语气温和却透着坚决:“大姐姐向来心善,只是莫要忘了,当年您与睿泽差点死在她刀下,若非祖宗保佑,您福大命大,您与睿泽哪能安然坐在这里?这般毒妇,实在不值您劳心。”

苏婉蓉亦揽住维芳肩头,声音轻柔却字字清晰:“她与陆逸厮混多年,以狐媚之姿挑唆其抛妻弃女,更巧言令色卷走陆家十数万两家财,而后又背叛主家与匪帮狼狈为奸,行事狠辣毫无底线。你未曾寻过她麻烦,她却蛇蝎心肠,为夺钱财竟挟持稚子相逼。这般狼心狗肺之人,今日沦落至此,不过是天道轮回,报应不爽罢了。” 掌心暖意顺着绸缎衣料渗入,似要将维芳眉间的愁绪尽数化开。

众人酒足饭饱,正沿着雕花木阶徐徐而下。忽听得身后环佩叮当,红衣女子自隔壁雅间款步而出,鬓边的银蝶步摇在走廊灯笼映照下流光溢彩。

苏婉蓉瞥见廊下艳影,黛眉微蹙,旋即敛眸垂首,广袖拂过雕花栏杆,恍若未见。然指尖却不自觉掐进掌心,将袖口牡丹刺绣揉得发皱。

“大姐姐!” 娇脆唤声惊破回廊寂静。苏傲霜提着绣鞋追来,胭脂色襦裙掠过青石地砖,裙角金线绣的并蒂莲扫起几缕尘埃。她梨涡浅笑,眸光却越过苏婉蓉,直直凝在季风身上:“姐姐怎的不认得我了,我是傲霜啊。”

苏婉蓉缓缓转身,脸色一僵,终是敛袖颔首,依着礼数缓缓道:\"原是傲霜妹妹。一别数载光阴,妹妹出落得愈发娇艳了,我说这眉眼间竟瞧着熟稔得紧。只道你仍在幽州,不想竟已回京了。”

话音方落,便听得苏傲霜腕间羊脂玉镯轻响,叮当作响间裹挟着少女娇嗔:“回京半月有余了!父亲擢升了通政使,祖母也一道来了京,父亲把苏宅又买了回来。姐姐可得常来坐坐,祖母日日念叨着你呢。”

她眼波流转如春水,粉颊晕染桃色,偷瞄季风的模样恰似怀春的雀儿。

苏婉蓉颔首作答,广袖下的指尖攥得发白,又缓缓松开:“既是祖母归来,改日定当登门请安。我先行一步,你请便。”

言罢转身,莲步匆匆与季晖并肩离去,发间步摇流苏随着步伐轻颤,似在诉说未尽心事。

出得沁园楼,季晖问道:“听闻新任通政使是幽州来的苏大人,可是你二叔?”

苏婉蓉望着檐角盘旋的白鸽,眸光渐渐黯淡:“应是他了。二叔仕途顺遂,步步高升,父亲却遭贬斥……”

她声音戛然而止,睫毛投下的阴影遮住眼底怅惘,“二叔离京时,傲霜尚在襁褓。大哥成亲那年她随二婶回过一次京,算来已有十余载不曾见面。不想她竟还认得我。” 一声轻叹飘散在风中,裹着几分物是人非的怅然。

众人交谈间,维芳悄然瞥向街角。谢映柔仍蜷缩在馄饨摊旁,蓬头垢面间,青紫伤痕若隐若现,形如风中残叶。

维芳趁人不备,将袖中白面馒头轻轻掷出。馒头滚落谢映柔脚边,吓得她如惊弓之鸟般瑟缩。

维芳牵起云初的小手,加快步伐追赶众人。

谢映柔颤巍巍的用手臂拨开乱发,浑浊双目望着维芳远去的背影,眸光忽明忽暗。她用双臂死死夹住馒头,干裂的唇齿狠狠咬下,即便唇角渗出血丝也浑然不觉,唯有喉头发出呜咽般的吞咽声。

庙会之上,人声鼎沸,松强奋力拨开摩肩接踵的人群,快步奔至允泽身旁,俯身贴近耳畔,压低声音说了几句。

允泽面色陡然一变,须臾,他朝着周遭众人团团抱拳道:“大哥、二哥、大嫂、二嫂、大姐、三弟,林府忽有急事相召,我先行一步,改日定当再与诸位把酒言欢!”

言罢,他自袖中取出一包油纸包裹的话梅,轻轻递到维君手中,语气瞬间变得温柔缱绻,满含关切叮嘱:“下月便是你我大喜之期,你务必好生珍重自己。若遇烦心事,切莫莽撞行事,万事都要以自身安危为重,千万牢记!”

维君蹙了蹙小巧琼鼻,眉眼弯成月牙,笑意盈盈道:“有大哥二哥护着,能有什么闪失?你且快去处理府中之事吧!”

允泽登上马车,待车帘缓缓落下,眉间已然凝满忧虑。他沉下嗓音,急切问道:“到底是何事如此紧迫?”

松强扬鞭轻挥,枣红马喷着响鼻踏碎青石板上的树影,车轮碾过碎石发出细碎声响。他半侧身子,马鞭轻叩车辕禀道:“二奶奶与二爷又生龃龉,这回二爷铁了心要写下和离书。温姨娘已有六月身孕,行动本就艰难,偏生二奶奶日日命她卯时一刻到恒芜院立规矩。姨娘双足肿得像发面馒头,站在青砖地上两个时辰,扶着丫头才能勉强挪动,即便身子不适告假也会被二奶奶训斥。”

马车拐过长庚街时,松强压低嗓音:“今早姨娘在廊下突然两眼翻白,直直栽倒在地。二爷闻讯赶来,撞见二奶奶正指着姨娘骂‘狐媚子,装娇弱’,当场掀了茶盏。二奶奶说二爷‘宠妾灭妻坏了祖宗规矩’,二爷抄起镇纸就砸了博古架,指着二奶奶鼻尖骂‘妒妇、毒妇’,两人厮打间,二爷左脸被二奶奶挠了三道血痕。”

允泽揉着眉心,满脸疲惫:“知晓了,先回府吧。” 马车轱辘辘碾过青石板路,扬起阵阵尘土,载着满心愁绪,朝着林府疾驰而去,扬起的尘土似是预示着府中即将到来的风暴。

马车刚停稳,允泽便听得内院传来瓷器碎裂声,紧接着是俞瑶尖利的嘶吼:“你们林府个个狼心狗肺!若非我父亲相助,你林景泽焉能有今日?如今官运亨通,便要卸磨杀驴,行那休妻之事,当真丧尽天良!”

允泽疾步穿廊过榭,只见恒芜院正厅内杯盘狼藉,残羹泼洒满地。林景泽背身立于窗前,肩头微微颤抖,俞瑶死死揪住他的袖口,指尖几乎要掐进皮肉。

林景泽颈侧与面颊三道血痕狰狞可怖,蓝绸衣襟上茶渍斑斑,更添几分狼狈。

“我林府何处负你,竟遭此辱骂?” 允泽踏过满地瓷片,玄色锦袍带起凛冽风声,“我林允泽今日之位,难道也是仰仗你父亲俞刚?”

俞瑶猛然转身,鎏金步摇歪斜欲坠,杏目圆睁似要喷出火来:“你算什么东西,也配教训我?长兄如父,长嫂如母,你何时将我放在眼里过?骂你又如何,白眼狼就是白眼狼!” 她沾着干涸血迹的指甲在空中乱挥,恰似张牙舞爪的厉鬼。

“俞瑶,你休得放肆!” 允泽双拳紧握袖中,青玉扳指硌得掌心生疼,“飘香楼每年万两分红去向何处?我支取五百两应急,你却推说府中拮据。那是舅舅留给我们兄弟的产业,可不是你俞家的钱袋子!”

“府中上下吃喝用度,哪样不要银钱?” 俞瑶忽而破涕为笑,猩红口脂晕染得嘴角一片狼藉,“林府田产铺子尽数充公,单靠你们兄弟俸禄,如何养活这一大家子?我的嫁妆都填了这窟窿,你还有脸提分红!”

允泽袍角扫过满地狼藉,冷笑道:“自入仕以来,圣上屡赐良田美宅、金玉奇珍,某皆悉数充公。三皇子谋逆平定后,天子御赐黄金千两、锦缎百匹,亦分毫未沾。去岁欲制新衣,阁下竟教拆旧袍改制?府中仆役月例克扣七八成,终日唯以糙米稀粥果腹。冬惠失手摔了茶盏污了你的衣裳,便被发卖烟花巷;秋菊为你梳妆不慎跌了支玉簪子,即刻被你削发逐出门去!如此凉薄之举,岂不让天下人耻笑?”

俞瑶闻言挑眉嗤笑:“不过两个贱婢,也配你在此聒噪?”

允泽一脚踢开脚边残片,靴底碾过瓷渣发出刺耳声响:“去年冬猎,圣上亲赐的玄狐大氅,我还未上身,你竟连夜遣人送往俞府!我与大哥身边的小厮,数九寒天还身着单衣,冻得十指乌青!温姨娘腹中有林家血脉,你却如此苛责。自大哥出生以来,便得万嬷嬷悉心照料,如今大哥仙逝,二哥岂有不厚待故人之理?你倒好,处处刁难!”

话音未落,俞瑶发髻散乱地扑上前,珠翠乱颤间抓住他鸦青色衣袖:“你们都是狼心狗肺的东西!分明是你们兄弟联手欺我弱女,想寻由头休妻另娶!我父亲官居二品,岂容你……”

\"住口!\" 林景泽广袖翻飞,一记耳光破空而至。脆响惊起檐下白鸽,俞瑶踉跄后退三步,绣鞋在青砖上划出凌乱痕迹。

景泽剑眉倒竖,猩红的眼底燃着怒火,声音清冷:\"自你入府,骄纵乖戾、刻薄狠毒,我三番五次网开一面,不想竟养出这等跋扈雌虎!冬惠、秋菊自小在府中洒扫侍奉,纵使是外头采买的丫鬟,也容不得你这般折辱作践!”

他猛然拍案而起,震得案上青瓷笔洗倾倒,墨汁蜿蜒如血,“今日便是天王老子亲临,这休书我也写定了!小桃,取笔墨来!”

俞瑶踉跄跌坐于青砖冷地,鎏金点翠步摇坠地,珍珠流苏散作星子零落。她攥着满地珠翠的手指泛白,却仍梗着脖颈尖声嘶吼:“林景泽!我俞氏门第显赫,岂是你能随意折辱?你今日敢执笔写休书,明日御史台便会有一沓弹劾奏章!说你宠妾灭妻、德行有亏!”

她猩红着眼站起身来,衣袖扫过狼藉的墨迹,“户部尚书的乌纱帽,多少双眼睛盯着呢!你若执意休妻,这仕途......”

话音未落,管家林洪疾步而来,他立在院中,躬身禀道:\"二爷,顺天府习大人遣人相召。称有人状告二奶奶私放印子钱,闹出了人命官司,还请您即刻过府一趟。\"

小桃闻听此言,心下一惊,拿着宣纸的手一抖,此时院中忽起一阵穿堂风,满地散落的宣纸被风吹得簌簌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