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晚间,夜幕笼罩,庭院中月色如水,洒落一地银霜。膳食依旧奢靡丰盛,较日间更添数道佳肴。众人却依旧围炉煮粥,佐以糕点,聊以充饥。
待到亥时,王瑜唤平月前来梳妆。镜中,王瑜容色沉静,崔义娟却望着自家小姐,潸然泪下。
俄而,香烬一炷,王瑜皓腕轻抬,自广袖之中,取出一方锦囊,将锦囊中药粉倾入胭脂玉碟。葱指灵动,轻点慢调,须臾,那胭脂便裹上了一层幽秘之色。王瑜启唇,将其匀敷于樱口之上,本是娇柔粉嫩,此刻却隐透玄机。平月见状,亦取残脂,轻点朱唇,恰似枝头新绽的豆蔻,楚楚可怜。
二人相视,眸中皆有决绝之光,各执银剪,利刃划开小臂肌肤,殷红血珠沁出。两人速以素绫包裹,继而敛息危坐于榻,静候宿命裁决。
此时,院外惊雷乍响,爆竹连声,硝磺之气刹那间席卷弥漫。
洪五爷见众位兄弟已不胜酒力,倒在桌上酣睡,他此时亦是头昏眼花,浑身绵软无力。他只当是这两日顿顿饮酒所致,抬手叩响门扉。王瑜闻之,容色沉静如水,仪态雍容起身。平月紧咬银牙,压下满心惊惶,紧随其后。
洪五爷抬眸,撞见王瑜梳妆后的倾世容光,仿若仙子临凡,明艳不可方物,心旌顿时摇曳难平。
那胡全在侧,觊觎良久,涎着脸凑上前,谄声求道:“五爷,小的近日奔忙,累得骨软筋疲,望五爷开恩,赏小的沾沾这美人恩泽。”
洪五爷目光略过平月,随口说道:“这丫鬟赏你了,好生享用,莫要摧残太过,往后有的是逍遥时日。”
平月花容失色,娇躯一颤,未及出声抗辩,已被胡全如恶狼拖羊般,拽入旁边房内。
王瑜眉眼轻颤,随后淡定从容的往前走去,默默随着洪五爷踏入内室。
才踏入房门,一股融融暖意裹挟而来,抬眸望去,只见房中四角各置一精铜火盆,炭火熊熊,焰舌舞动,将屋内烘得暖煦煦的,与室外的凛冽霜风瞬间隔出两个天地。
洪五爷反手猛甩房门,一个箭步上前,猿臂一伸,将王瑜打横抱起,大步踏向雕花床榻。王瑜星眸紧闭,娇躯簌簌颤抖,仿若风中弱柳。
洪五爷双手粗蛮一扯,王瑜罗衣纷纷坠地,玉体袒露,他那熊掌般粗糙大手肆意探向王瑜双峰。王瑜泪如泉涌,满心悲戚欲呕,却强撑着,佯装娇柔迎合,将双唇颤颤送上。
洪五爷见状,以为佳人已为己所迷,心下大喜,手上力道又添几分,肆意揉搓。王瑜鼻息间尽是刺鼻酒臭,兼之又被压着小臂伤口,疼得几欲昏厥,终是忍不住溢出一丝闷哼。
洪五爷却会错了意,只当美人情动难抑,愈发张狂,急不可耐地扯下腰带,欲逞兽欲,却觉眼前一黑,周身绵软,直直倒在王瑜身上。
王瑜见时机已到,面上不见丝毫慌乱,轻摇洪五爷瘫软的躯体,确认他已动弹不得,当下神色冷峻如霜。她利落起身,迅速穿戴好衣物,将剩余半包断肠草药粉,和着茶水,强行灌进洪五爷口中。然后打开房门,纤指一扬,一枚信号弹划破夜空。
罗赢一直在暗处蛰伏,望见那信号,眼中寒芒一闪,与周达歌对视一眼,二人齐声低喝,刹那间,原本静谧的山林仿若苏醒的巨兽,马蹄声、脚步声交织如雷,大军如汹涌潮水般从山上奔涌而下。
数万人马仿若神兵天降,风驰电掣地冲入田庄之中,一时间喊杀声四起,刀光剑影闪烁;另有数百精兵,个个身姿矫健,在外间迅速散开,如铁桶般将田庄团团围住,密不透风,任谁也插翅难逃。
众匪大多昏厥,仅余百人尚还清醒,骤见这般阵仗,刹那间乱作一锅粥。有的慌了心神,不择路径,四下奔逃,妄图觅一处藏身之地;有的兀自逞强,欲负隅顽抗,拔刀怒目而视,却被如潮水般汹涌扑来的官兵轻易制伏。
罗赢一骑当先,手中长剑所经之处,敌寇纷纷倒地,血溅当场,惨嚎之声不绝。周达歌亦是勇猛无匹,双刀狂舞,寒芒闪烁,杀得那帮土匪鬼哭狼嚎,肝胆俱裂。
罗赢望向缩于一旁的王瑜,问道:“洪五爷身在何处?”
王瑜此时只觉脑袋昏沉,仿若被一团浓雾紧紧裹缠,眼前的景象都似蒙上了一层薄纱,瞧不真切。想来应是在洪五爷房中时,不慎吸入了那大量弥漫的蒙汗药所致,又或许是唇上所抹的断肠草,不慎少量吸入口中所致,引得这般眩晕之感。
她紧咬下唇,用力按压着手臂处汩汩渗血的伤口,借由这钻心的疼痛,强撑起涣散的精神,欠身应道:“大人且随我来。”
罗赢阔步踏入屋内,望着床榻上衣衫凌乱的洪五爷,剑眉微蹙,问道:“他可是断了气?”
王瑜垂首,恭敬回道:“妾身不知,妾身让人在每个房中的火盆灰烬中参有大量蒙汗药,他们所用膳食里,猪油与盐亦被混入此药,加之这人食用了断肠草粉沫,眼下妾身也难辨他究竟是死是活。罗大人少安毋躁,妾身这便上前探个究竟。”
罗赢刚欲抬手阻拦,却见王瑜已从袖袋中掏出短剑,拉下洪五爷裤子,迅猛朝两腿之间刺去。床榻上人顿时发出凄厉惨叫,王瑜则疾步闪退一旁。
罗赢瞪大双眼,一副不可置信表情。好半晌才回过神来,大手一挥,身后士卒一拥而上,将洪五爷五花大绑,拖将出去。
平月亦如拖死狗一般,把胡全拽了出来。
待至院中,郝三扯着嗓子叫嚷:“好你个洪老五,你将我等诓骗至此,竟是等着官府前来围剿吗?还说有美人共享,有美人都被你一人独占了,老子连个毛都没摸着,你他娘的存的何心?”
洪五爷此时疼痛难忍,他瞪大双眸,怒喝道:“郝三,我他娘的诚心邀你来此共度佳节,怎料到官府竟能寻到此处。这关我五爷何事?我他娘还说是你将人带了来呢。”
郝三冷哼一声,沉声道:“洪五爷,你也忒无能了些,你这帮兄弟怎的一个个如此不济,不过才饮了半坛酒,为何皆都倒下了?想必是被人暗中下了药,你却浑然不觉吧。”
洪五爷刚欲开口辩驳,罗赢一个箭步上前,用利剑割下洪五爷袍子一角,塞入其口中。郝三亦被士卒依样堵了口,不得发声。
周达歌一番盘问下,胡全哆哆嗦嗦招供道:“此地共有四百六十余人,匪首三人,洪五爷、郝三爷,还有一位刘七爷。”
罗赢神色冷峻,高声下令:“除了首领,其余人等,格杀勿论。”
周达歌身旁参将许明强听闻,忙上前劝道:“罗侍郎,这般行事怕是不妥,依下官之见,还是押解入城,交由太子殿下发落为好,您意下如何?”
罗赢目光幽深,凝视许明强许久,缓缓道:“临行之际,殿下已有交代,除首领外,余者不留活口。”
许明强面露焦急,言辞恳切:“罗侍郎,此举仍欠思量,此事最好由太子殿下禀明皇上,由圣上亲自定夺。人未审问定罪,便都杀了,实在不妥。且当今皇上圣心仁慈,定然不会滥杀无辜,还望罗侍郎三思,莫要触怒龙颜。”
罗赢上前一步,目光如刀,直逼许明强:“许参将今日是怎么了?在山上之时,一会儿腿疼难行,一会儿又嚷着要出恭,百般拖延,你究竟意欲何为?”
周达歌眼眸微眯,回想起此前剿匪屡次受挫,每次行动前夕,总有贼人提前知晓风声,遁逃无踪。今日这许明强的行径着实可疑,可他毕竟是跟随自己多年的副官,就连这参将之职也是自己一手提拔,难道会是他在背后捅的刀子?
许明强额头见汗,辩解道:“罗侍郎,莫要血口喷人,下官不过是忧心罗侍郎仅凭一己之念,累及众人受罚。今日正值除夕,又在这冰天雪地中潜伏良久,兄弟们皆有怨言,倘若大开杀戒,大功未成,反落个大过,岂非得不偿失?”
周达歌亦是满心狐疑,问道:“往日也不见你如此多话,今日这是怎么了?”
罗赢仰天冷笑一声:“怕是心怀鬼胎,有那不可告人的秘密,还妄图拉众位将士下水,为其遮掩,当真以为旁人皆是睁眼瞎不成?”
许明强涨红了脸,恼羞成怒:“罗赢,若不是仗着你祖父与父亲的赫赫威名,你能坐上这兵部左侍郎的高位?你犯了错,太子殿下与皇上看在你祖父的面上,自不会与你计较,可我们这些兄弟却无此背景,哪有你那般强硬的靠山。”
一校尉趋近周达歌身侧,压低声音道:“将军,要不姑且依了许参将之言,将这些人押解进城,交由殿下或皇上处置。罗侍郎毕竟未曾出示圣谕,他所言真假,咱们也无从得知。”
罗赢闻言,二话不说,拔剑出鞘,寒光一闪,直刺许明强左胸。众人见状,大惊失色,周达歌亦怒目圆睁,厉声喝道:“罗侍郎,为何无故伤人?本人确未收到皇上或太子殿下圣谕,你又拿不出圣旨凭证,旁人起疑亦是常理,为何贸然行凶?”
罗赢收剑回鞘,冷笑道:“诸位且看,此人使出离间之计,已然奏效。若无真凭实据,我岂会平白无故伤他?” 言罢,从怀中掏出一张纸条,递与周达歌,其上以泥土歪歪扭扭书就‘王庄被围,速派人来。’
“此纸条便是许明强借出恭之机,躲开众人所写,只是信鸽尚未送出消息,便被我悄然截获。那信鸽亦被我一箭射杀了,否则,我等今夜可就当真要功亏一篑了。” 罗赢掷地有声地说道。
许明强闻听此言,脸上血色尽褪,双唇嗫嚅欲辩,可那伤口处,剧痛如汹涌潮水般将他瞬间淹没,一口气提不上来,眼前一黑,直直向后栽倒,晕了过去。
周达歌见状,眉峰紧蹙,回首对着身后校尉冷厉下令:“将许参将绑了,一并带入城内,交由刑部细细审讯,定要审出个子丑寅卯来。”
罗赢眸中寒芒一闪,瞅见身旁尚有负隅顽抗的土匪,脚下轻点,身形如鬼魅般疾掠而出,手中长剑在空中划过一道森寒弧光,直直刺向那土匪咽喉,动作行云流水,干脆利落,那土匪连惨叫都未及发出,便已轰然倒地。
不多时,这原本静谧祥和、白雪茫茫的广禾院,竟化作了惨嚎阵阵的修罗场。屋内、院外皆是山匪死尸,洁白无瑕的雪地之上,刹那间被刺目的鲜红浸染,触目惊心。
春山远远瞧见脸色惨白如纸的王瑜,心尖猛地一颤,忙不迭地奔了过去,伸手稳稳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躯,满目忧色,急声问道:“小姐,你可是有事?”
王瑜娇躯颤抖,手指无力地抓住春山的手,仿若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强撑着挪动步子,行至罗赢身旁,气息微弱地说道:“罗大人,此人乃是妾身田庄仆人,妾身不慎也食了断肠草,如今生死未卜,不知能否活到明日。妾身恳请大人,放他回城内,给林府送个信。”
罗赢目光在王瑜那毫无血色的面庞上停留一瞬,微微点头,沉声道:“好。”
春山满心担忧地望着王瑜,小心翼翼将她扶至房间榻上坐好,崔义娟手脚麻利地端来一大盆热气腾腾的绿豆汤,春燕紧跟其后,手中紧握着碗筷。
春山凑近王瑜,眼眶泛红,轻声说道:“小姐,那我先去了,你一定要珍重自己。”说罢快步退了出去。
崔义娟心急如焚,迅速盛了一大碗绿豆汤,坐到榻边,一手揽住王瑜的肩头,一手将碗递至她唇边,带着哭腔催促道:“小姐,你应是中了断肠草的毒,快,将这绿豆汤饮下,大口大口喝,把吃进去的药催吐出来,这毒就解了。”
彼时,王瑜已是气息奄奄,连日来殚精竭虑,身心俱被煎熬至疲惫不堪。为引那洪五爷入彀,她不惜以身作饵,以身伺毒,周旋于险局之中。如今,大幕将落,万事终了,眼前之景仿若隔雾看花,渐渐迷离。她娇躯一软,栽倒在雕花床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