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西域。
敦煌城。
有一座酒铺,在这里待了整整十好几年,具体是多少年,城内的百姓,城外的马匪,都不记得了。
他们只记得,酒铺的掌柜是个很有味道的女人,叫做六娘,她酿的酒也很有味道,唤做断魂烧。
敦煌城内外,老的少的,跑江湖的,做生意的,只要路过这里,总是要来这酒铺坐坐。
不是为了偷瞄两眼女掌柜的屁股,就是为了那口魂牵梦绕的烈酒。
不是没人对六娘起过心思,有很多的地头蛇,过江龙,见着她那窈窕的身材与风韵的面容,都忍不住想上前试上一试。
男人,总是自信的,总是觉得自己的魅力比世上其他任何男人都要强,想以自己或儒雅或凶悍或威严的外表气质去征服这支生长在西域的曼陀罗花。
只是,可惜……
浅尝辄止的倒还好,可有些弄不到手就想用强的男人们,第二日清晨,他的右手总是准时出现在酒铺门口。
整整十数年,从来没有男人能打动过那个女人的芳心。
时间一长,敦煌的人们也就知道了,以如此美貌的女子之身,在如此混乱之地,孤身开一座酒铺,其背后的秘密,可当真是万万不可揣测的。
然而,就在承和二十年的一个夏天,这座酒铺,歇业了月余。
再开门时,那个紧紧扎根在西域人们心中的窈窕身影,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总是满脸堆笑的中年男子。
还好,断魂烧的味道没变,酒客们,总是还能尝到这一口的。
承和二十一年的二月,有一道身材魁梧的身影,风尘仆仆地来到了这座酒铺。
血屠夫林石站在酒铺前,看着熟悉的酒旗,又想起了之前十数年的相思,咧开了笑脸。
那个自己只能借出任务为由,一年难见的心爱之人,如今已成为了自己的夫人,此时此刻就在京城,怀着自己的孩子,即将临盆。
他迈步走进了酒铺,来到了后院。
“消息可否属实?”
林石径直走到院中石桌前,看着静静坐在那里的身影,开门见山道。
他是衙门的老人了,对面前之人极为熟悉。
贾保,前任总督黎陆黎大人时期的衙门成员,曾在西域潜伏数年,回京后升任银镶捕头,行事沉稳谨慎,履历功勋,数破大案,被现任总督大人看中,破格提拔为绣春卫副统领,现接替六娘,接任西域十三衙门分舵。
注意,贾保此时,仍是绣春卫副统领,未曾卸任,西域分舵的职务,只是兼任。
“自是属实。”
贾保也非弯弯绕绕之人,直接从怀中掏出一叠信纸,放在桌前,道:
“前些日子,有兄弟偶然发现了狮陀部族人的身影在敦煌城中出现,他曾跟着商队,去过狮陀部,见过其中一人的模样。
那狮陀部人的行动很谨慎,伪装成寻常马匪,从四镇绕到敦煌,以此为中转,再继续南下,一直到枫波林,随后继续南下抢了座镇子,随后北上回返。
有兄弟在枫波林整整蹲守三日,又等到一批马匪自南来,虽然他们裹的很严实,但还是有眼尖的兄弟,看见了他的眼睛,是霜戎人。
霜戎人进了枫波林,随后又往北绕了一个大圈子,这才向南回返。
在这个节骨点上,西域部族与霜戎交上头,可不是一个好消息。”
“可靠吗?”
林石翻看着桌上的记录,皱眉道。
贾保面色不变:“是六娘之前留下的老兄弟,都是家里的老人,能力与忠诚都绝对可靠。”
林石点点头,迅速翻看完资料,随后一把装进了怀里,看其严肃模样,再无之前的憨厚姿态:
“我去汇报定北王爷。”
贾保起身,认真道:“千万要迅速,军情如火,刻不容缓,
将此事原原本本地完整告诉王爷,他看完资料,自会有决断。”
“好。”
林石转过身,走出因战争而歇业关门的酒铺,纵马出城,向西域都护府而去。
贾保坐回了石桌前,轻轻舒了口气。
消息,总算是传递出去了。
他看着似乎想要生长出嫩芽的树枝,心里的压力也减缓了些许。
他曾无数次感慨六娘在西域布置的网络之大,感慨她的手腕之强。
十数年之功,衙门的暗子遍布西域,商队、部落、马匪、镖客,都有衙门的影子。
在这西域,衙门的力量,比隐藏在黑暗里的采律官,要更强。
……
二月底。
风吹动枯枝,西域都护府以北的辽阔戈壁上,有一座绿洲,其上矗立着一座城池。
本应是一片繁华的绿洲大城,此时此刻,却是一片死寂,商队断绝,行人不通。
城门残破,明显是遭到重物撞击,原本硕大的城门,仅仅残留着一块门板,西风一吹,嘎吱嘎吱地响着。
自外城门而至内城首领府的道路上,寂静而诡异,横七竖八,倒落了无数的尸体。
尸体大多穿着甲胄,手持兵器,却不知受到了何种的袭击,千余残躯躺在泥土道路上,血干枯着,散发着腥臭的气息。
他们是狮陀部最忠实的战士,最虔诚的族人,首领最亲信的手下。
而今,已然化作了枯骨,看其四散的残肢,仿佛经受了世间最凶猛生物的袭击。
城内,家家户户闭门不出,无数人把眼睛贴在门缝,心跳到了嗓子眼,偷偷观望着。
“噗嗤。”
定北王缓缓将大戟自狮陀部首领的胸膛拔出。
尸体瘫倒在王座上,死不瞑目的眼睛依旧瞪着眼前的威武男子。
精美的殿内,再无一人站立,林石擦了擦大斧,将其重新挂在背后。
整座首领府,已然没有一个活口。
“麻烦你了。”
赵山开口道。
林石垂目不语,他知道,这句话,不是对自己说的。
有真人道袍白衣,与此地的人间地狱格格不入。
“无妨,王爷有所请,贫道自是听从。”
真人颔首道。
赵山没有再多看一眼殿内,转身离开。
“若非你来了,只凭本王一人之力,恐怕难破此城,解决前面那千名狮陀战士,需付出很大代价。”
“王爷若是引兵前来,只怕牵一发而动全身,只能孤身前来解决问题,贫道理解。
你不愿暴露行迹,不可让敌军察觉到你的动向,只能速战速决。”
云心真人衣袍飘飘,莲步轻移,不染尘埃。
“只是,让真人手上沾染血腥,本王心中实在觉得不妥。”
赵山又接着道。
云心瞥了他一眼,道:“道家,没那么多规矩。
今日不杀这些人,明日,他们杀的,便是我大宁战士。
贫道虽久居山中,但也并不迂腐,这些道理还是懂的。”
赵山哈哈大笑,拱手致歉。
“如今,只掌握了狮陀部一部的证据,其余诸部,估摸着,与霜戎有所交流的也并不少。
只可惜,如今的情况,不允许本王大举派兵镇压,这笔账,只能秋后再算了。
狮陀部首领一脉尽皆伏诛,死其千余战兵,本王准备再去狼犀部转上一圈,再杀上一轮,应当就能让他们老实下来了。”
云心真人轻撇秀眉。
“贫道,还要去寻他。”
“无妨,真人自去便是,本王走狼犀部这一趟,大不了偷偷翻墙进去,学那天下第九封城,当上一回刺客。”
赵山大手一挥,豪迈道。
云心嘴角轻扬:“委屈王爷了,不能从城门砍到城尾。”
“嗨,没事,还是那小子的命重要,本王也怕你去晚点,他真让那丁贾摘了脑袋。”
赵山咬着牙道:
“那小子的行动应当是起效果了,本王看,这次回去,是时候给这场大战,结个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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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天朋友结婚,一直在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