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海之巅,万籁俱寂。
雨沐烟凝望着洛清千,见他眉峰紧锁,如笼着一层化不开的愁云。
她伸出素手,指尖轻柔地抚过那道褶皱,声音里带着一丝心疼:
“洛水哥哥,是何事扰了你的心?”
洛清千的目光穿透缭绕的仙雾,投向那片焦土连绵的凡尘,声音低沉而沙哑:
“沐烟,你且看。”
雨沐烟顺着他指引的方向望去。
人间大地,赤地千里,河床龟裂,枯木垂死。
生命的气息在那片土地上几近断绝,只剩下无边的死寂与绝望。
她心头一紧,喃喃道:
“这凡间……究竟为何会遭此劫难?”
“万物生灵,连活着……都成了一种奢望。”
洛清千的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光芒,他一字一顿,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沐烟,我想……我该去凡间了。”
“什么?”
雨沐烟猛地抬眸,眼中满是惊惶。
“洛水哥哥……你是说……你要去凡间?”
“是。”
他重重点头,目光却无比温柔。
“我要化作甘露,去涤荡这生灵涂炭的旱灾。”
“甘露?”
雨沐烟如遭雷击,泪水瞬间模糊了双眼,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
“洛水哥哥,那意味着你会神形俱灭,永世不存啊!”
洛清千缓缓转过身,握住她冰凉柔荑,那双曾映照星辰的眼眸,此刻也蒙上了一层水汽。
“沐烟,对不起,”
他轻声说,仿佛怕惊碎了这最后的时光。
“我……不能再陪你了。”
“不!”
雨沐烟猛地摇头,泪水决堤而下,哽咽着几乎无法呼吸。
“我不要你走!你不能这么做!”
他将她揽入怀中,那怀抱温暖却带着诀别的意味。
“沐烟,以我一人之消散,换得苍生之生机,纵使魂飞魄散,亦是无悔。”
怀中的娇躯渐渐停止了颤抖,雨沐烟抬起泪眼,目光却变得异常坚定。
她轻轻推开他,一字一句道:
“好,既然这是你的决定,那我便陪你同行。”
“不!”
洛清千急切地抓住她的肩。
“沐烟,你不必如此!”
“你留在这里,继续修行,将来……”
他的话被她摇头的动作打断。
“天上地下,碧落黄泉,你去哪里,我便跟到哪里。”
她直视着他的眼睛,泪水滑落,却带着一抹凄美的笑意。
“你化作甘露,滋润万物根基。”
“那我……便化作雨水,普济天下苍生。”
“这滔天旱灾,仅凭甘露如何能解?”
“唯有甘霖与雨水相济,方是真正的解救之道。”
四目相对,泪水交织,却不再是悲伤,而是一种同生共死的决然与默契。
许久……
洛清千眼中的挣扎,化为全然的释然与感动。
他重重地点头,声音铿锵有力:
“好!就让你我,共赴凡尘,为这天地,带去一场新生的大雨!”
雨沐烟含泪而笑,重重应道:
“嗯!”
九天之上,风云骤变。
轰隆——!
旱雷如战鼓,擂响在穹顶。
墨云翻涌,似万马奔腾,撕裂的云隙间,电光如银蛇狂舞,将天际映照得忽明忽暗。
天河之畔,洛清千与雨沐烟相视一笑,那笑容里有诀别的凄然,亦有共赴的决然。
他们十指紧扣,一步步走向那浩渺星河的中央。
水面无波,却倒映着他们眼中燃烧的星辰。
二人于水面之上,盘膝而坐,四目相对,天地间的一切喧嚣仿佛都已远去。
他们周身开始逸散出柔和而璀璨的光华,起初如月华,渐而如烈日。
那光芒穿透了他们的躯体,仙骨消融,元神化散,身形在光芒中缓缓变得透明,直至与天地融为一体。
“沐烟,随我来。”
洛清千的声音响彻天地,却非出自口舌,而是源自万物的共鸣。
话音未落,他化作亿万点清冽的甘露,乘着雷鸣电闪,如天河决堤,义无反顾地倾泻而下!
那不是水,那是他生命的精粹,带着救赎的意志,精准地落入干涸的江河、龟裂的土地,渗入每一寸渴望的根脉。
“洛水哥哥,我来了。”
雨沐烟的身影随之消散,化作漫天水雾,织成一张笼罩天地的巨网。
她紧随其后,将那甘露温柔地拥抱、传递,化作铺天盖地的滂沱大雨,洗刷着大地的伤痕,涤荡着生灵的绝望。
雨水与甘露交织,雷鸣与心跳共鸣。
凡间,枯木逢春,死地复苏。
万灵仰天,承接的不仅是雨水,更是两位神只以生命为祭,谱写的最后一曲悲壮而温柔的恋歌。
轰——!!!
高坐于龙椅之上的天帝张闵晨,却未有丝毫动容。
他深邃的眸光仿佛早已洞悉一切,只是缓缓抬手,于大殿中央凌空一划。
一声沉闷如天钟巨响,自九霄深处传来,整个浩凌神殿为之剧烈一震!
梁柱嗡鸣,仙气激荡,殿中万千仙官无不身形一晃,惊疑不定。
高坐于龙椅之上的天帝张闵晨,却未有丝毫动容。
他深邃的眸光仿佛早已洞悉一切,只是缓缓抬手,于大殿中央凌空一划。
顿时,仙气汇聚,一方虚镜凭空而生,镜面波光流转,清晰地映照出天河之畔的景象。
镜中,洛清千与雨沐烟的身影清晰可见。
他们十指相扣,一步步走向天河的尽头,走向那万劫不复的凡尘。
没有言语,没有迟疑,只余下决然的背影。
下一瞬,在漫天惊雷的映衬下,洛清千的身躯化作亿万点清辉,如最纯净的晨露,义无反顾地投入了干涸的人间。
而雨沐烟则化作漫天温柔的雨丝,紧随其后,将他生命的甘露,播撒向每一寸焦土。
那是神只的陨落,是仙途的终结,是……一场伟大的牺牲。
浩凌神殿内,死一般的寂静。
方才的惊疑与骚动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窒息的肃穆。
所有仙官,无论品阶高低,皆不约而同地起身,垂下眼帘,对着那方虚镜,深深躬身。
那不是对天帝的朝拜,而是对两位献身者,发自神魂最深处的……崇敬与送别。
雷声,是宣告新生的战鼓。
电光,是撕裂绝望的利剑。
随着天河之闸轰然洞开,雨水不再是奢望,而是化作亿万条奔腾的银龙,从九天之上俯冲而下,涤荡着龟裂的大地。
那不是雨,那是生命本身。
枯黄的草叶在雨中颤抖着舒展,贪婪地吮吸着每一滴甘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重新染上翠绿。
干涸的河床传来第一声喜悦的轰鸣,那是水流重归故里的欢呼。
沉寂的森林里,每一片树叶都在鼓掌,每一寸土地都在呼吸。
万物生灵,无论是匍匐的蝼蚁,还是藏匿的走兽,都走出了庇护之所,仰起头,任由冰凉的雨水冲刷掉长久以来的尘埃与恐惧。
它们的嘶吼与鸣叫,汇成了一首献给上苍的、最原始的感恩之歌。
而在人间,那早已断了香火的龙王庙前,百姓们冲出屋舍,在滂沱大雨中或哭或笑,或相拥而泣。
他们朝着天空,朝着那无尽的雨幕,一次又一次地深深叩首。
那不是对神佛的盲目祈求,而是对一场伟大牺牲最真诚、最卑微的敬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