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建国的脸色瞬间煞白,他太了解刘强的性子,若非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他绝不会如此失态。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再多言,大步流星地朝着门外走去。
北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张建国却浑然不觉,他的脑海里一片混乱,只想着快点赶到服装厂。
建国服装厂的车间里,机器轰鸣声早已盖过了窗外的北风呼啸,却掩不住弥漫在空气里的焦灼与混乱。
刚进门,张建国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心头一沉。
工人们大多无所事事,偶尔还有三五个聚在一起窃窃私语。
见到张建国来了,大家纷纷的向他围拢了过来,你一言我一语的说出了事情的经过。
原来,核心问题出在裁剪车间。
张建国快步冲过去,只见那台带动整个裁剪车间的链式裁剪机,硬生生断裂成两截,断裂处的帆布带着焦黑的磨损痕迹,刚铺好的一大匹棉布,被锋利的裁刀划得七零八落,碎布片散了一地。
“完了!这裁剪机断得太不是时候了!”
裁剪组组长老赵蹲在机器旁,手摸着断裂的裁剪机直跺脚,“这机器是咱厂裁布最快的家伙,一天能裁出三百套衣服的料,现在一停,后面缝纫车间都得等着吃闲饭!”
旁边的年轻工人小王急得眼圈发红,手里还攥着半截被划破的棉布:
“张老板,这匹布是刚到的涤纶混纺布,本来就不够用,现在还毁了这么多,供销社那五百套工作服的料,这下更紧张了!”
张建国蹲下身,手指顺着断裂的边缘摸了摸,触感粗糙发硬,显然是长期高强度运转加上缺乏保养,早已老化。
他抬头看向老赵:“之前没检查过磨损情况吗?”
老赵满脸愧疚:
“查过,但想着能撑到这批订单结束,谁知道它偏偏这会儿断了……而且这是特制的,咱江城根本买不到,得去地区农机厂定制,来回最少要三天!”
这话像一盆冷水浇在工人们心头,车间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缝纫机零星的“哒哒”声,很快也停了——没了裁剪好的布料,缝纫工们只能坐着发呆。
不远处,负责熨烫的老师傅对着一堆半成品直叹气,蒸汽熨斗的白雾裹着他的咳嗽声:
“订单堆得比山高,机器还掉链子,原材料又供不上,早点放假得了。”
办公室里,催单的电话铃声此起彼伏,张建国刚拿起听筒,就传来供销社老李急促的声音:
“刘厂长,我们订的五百套工作服,说好腊月十五前交货,现在都初几了,怎么连个影子都没见?要是误了我们给工人发年货,这损失你可得承担!”
刘强在一旁听到声音,马上抢过话筒:“李老板您别急,我们厂子已经在加班加点赶工了,肯定能按时发货!”
挂了电话,另一个电话又打了进来,是邻市的百货公司:“刘厂长,我们订的两百套女装,再推迟交货,我们就取消订单,还要你赔偿违约金!”
刘强赶紧接过电话连连保证,一旁的张建国看着他焦头烂额的样子,眉头拧成了疙瘩。
他走到车间中央,目光扫过一张张疲惫不堪的脸——建厂时招的工人大多是附近的裁缝,虽有手艺,却架不住海量订单和突发故障的连番压榨。
更要命的是,临近年关,棉花、棉布的价格像坐了火箭一样飙升,比上个月涨了近三成,供应商还频频断货,说是要优先供给国营大厂。
刚才裁剪车间主任匆匆跑来汇报,库存的棉布只够再做两百套衣服,而已经接下的订单足足有一千五百套,这还不算每天上门的新客户。
“都停下!”张建国的声音不算高,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车间里的抱怨声、机器声渐渐平息。
工人们纷纷转过头看向他。
“订单太多、原材料短缺、裁剪机传送带断裂,这些问题我都知道。”
张建国顿了顿,目光扫过每一个工人。
“但我们建国服装厂开门做生意,讲究的是诚信为本,已经接下的订单,就算赔本也要完成。”
他转向刘强,语速极快:“第一,从现在起,停止接收新订单,所有精力都放在已接订单上,按交货日期排序,优先赶工急单;
第二,立刻去劳务市场招工,只要手脚勤快、能吃苦耐劳,不管有没有经验,都先招进来,由老工人带新工人;
第三,改善工人伙食,晚上安排加班,加班费双倍,等忙完这阵子,每个人都发红包!”
说到这里,他提高了音量,为了提高工人的积极性,郑重宣布:
“不仅如此,这几天大家辛苦一点,我给厂里每个员工都准备五斤猪肉!让大家都能带着肉回家,跟老婆孩子过个肥年!”
“张老板万岁!”工人们瞬间沸腾了,刚才的疲惫和抱怨一扫而空,纷纷摩拳擦掌,迫不及待地回到岗位上忙碌起来。
没了裁剪机,张建国已经安排老裁缝们用手工裁剪急单的布料,先保证缝纫车间不停工。
随后,张建国喊来了张云,让他务必要在三天内把机器零件弄回来。
刘强却心里却犯了嘀咕:这年关将近,猪肉本就紧俏,现在又要一下子买上千斤,怕是不好买。但他不敢耽搁,揣着钱就往市场赶。
江城的农贸市场里,猪肉摊全是空的,摊主们都说年前生猪紧俏,国营肉铺凭票供应都排到街尾,私摊根本拿不到货;
城郊的屠宰点要么停工放假,要么说猪肉被供销社统一收购,专供国营单位;
就连几个私屠的黑窝点,要么漫天要价,要么一听要上千斤就摆手——查得严,没人敢大量私售。
刘强跑遍了江城大小渠道,折腾一下午,连一片猪肉都没买到,心里越来越慌:
张老板在全体工人面前拍了胸脯,要是拿不出猪肉,不仅会影响工人的积极性,厂子的信誉也会一落千丈。
回到服装厂,刚进门就被一群工人围了上来。
看到刘强两手空空,工人们十分不满意,纷纷追问张建国答应的猪肉呢?
刘强想跟工友们商量,全厂这么多人,每人五斤猪肉实在买不到,能不能换成其他东西。
但工人们却并不买账,都觉得还是猪肉实在。还有人说,肯定是刘强想中饱私囊,发现猪肉没法贪污,才故意说买不到。
刘强急得满头大汗,却毫无办法。
“这活没法干了!原材料差、机器老坏,连饭都吃不饱,承诺的猪肉也兑现不了,不如回家过年!”
人群里有人起哄,越来越多的工人放下手里的活,围了过来,脸上满是失望和愤怒。
刘强被围在中间,进退两难,急得嗓子都哑了——他知道,要是镇不住场面,这服装厂真的要完了。
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张建国刚才在全体工人面前的承诺言犹在耳,那五斤猪肉的福利更是让工人们翘首以盼,总不能是开空头支票吧?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外面有人匆匆跑进服装厂,气喘吁吁地喊道:“刘厂长!刘厂长!有人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