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仅仅只是在下的猜测——”
沈煜恶狠狠地瞪他一眼,“那她人呢?她现在在哪儿?”
“她还没回来。或许已经在路上了。”
鹿括红色的竖瞳里闪过一丝心虚,好巧不巧正好被沈煜给瞧见了。魔族向来阴险狡诈,这下,沈煜再不会相信他的话了。
“我最后再说一遍!告诉我孙南宥的下落——否则,我便让这红莲血脉今日断绝于此!”
眼见沈煜如此执着,鹿括终于展现出不耐烦。他眯起猩红的眸子,盯着那滴落的血珠——血落在漆黑的地面上,竟灼出细小的金色纹路,如业火般蔓延。
“啧,真麻烦,”他轻叹一声,忽然低笑起来,“不过……沈煜,你当真以为,孙南宥落到今日这般地步,仅仅是因为魔族?”
沈煜的剑锋未动,但眼神微不可察地闪烁了一瞬。
鹿括捕捉到这一瞬的动摇,唇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他缓缓踱步,锁链在地面拖出细碎的声响,声音却轻柔如蛊惑的低语:
“你可知道,你们那位高高在上的掌门,早就算到了我们的存在、早就知晓了孙氏将亡的未来?”
沈煜的指节微微发白,剑锋却仍抵着心口:“……胡言乱语!”
“我胡言乱语?”鹿括低笑,“你以为,一介散修,是如何在一众拨云塔弟子中脱颖而出,如今还能稳坐烨灵门派掌门之位的?你以为,灵宫的秘密就仅仅只是你们所知晓的那些吗?”
“孙氏之所以被灭门,只因为对仙门而言,孙家……不过是弃子。”
沈煜的呼吸微微急促,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那些仙门权贵冷漠的眼神,闪过掌门、仙师讳莫如深的态度,闪过这一路上仙门种种诡异的沉默……
“沈煜,”鹿括的声音忽然柔和下来,带着几分怜悯,“你们这些修行者拼死护着的仙门,可曾真正在意过你们?”
沈煜开始有了动摇。鹿括抬手,黑雾凝聚成画面——
灵宫之中,仙师容寻面色凝重地对掌门说道:
“掌门,如此说来,他果真有着一半的魔族血脉?”
掌门明湫神情严肃,纠正道:“不只是魔族血脉,那更是源自魔界皇族的红莲血脉。或许,他乃是这世间最后一位身负红莲血脉之人了。”
“那我们是否还要能够像过去那样心安理得地将他留下,亦或是——将他除掉?”
沈煜的瞳孔骤然收缩。
剑锋,微不可察地垂落了一寸。
画面还在继续,只见掌门转身看向灵宫之巅的灵珠。灵珠内画面瞬息万变,直到这一刻沈煜才反应过来,那灵珠的实际作用其实并没有那么简单。
“门派养他这么久,还没真真切切拿到什么成果。他对于仙门而言,尚且还有用。倘若有一日他当真背叛了仙门,到那时再除掉,也为时不晚。”
“既然如此,也应派人盯着才是。”容寻接话道。
明湫犹豫片刻,接着问:“你那位乖徒弟此时身处何方?”
闻言,容寻立马明白了他的意思。不多时,在画面中,沈煜就见到了孟初的身影……
鹿括的笑意更深,缓步走近:“你看,我们魔族至少坦荡——要杀便杀,要战便战。可仙门呢?他们让你去死,却还要你感恩戴德。”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却字字如针,刺入沈煜心底最深的疑虑:“沈煜,你真的……还要为他们卖命吗?”
沈煜的剑尖终于缓缓垂下。
他的眼神恍惚了一瞬,像是疲惫至极的旅人,终于见到了深渊边缘的一缕光——哪怕那光是虚假的,是致命的,他也忍不住想靠近。
鹿括满意地看着他的动摇,伸手轻轻按在他的肩上,声音如恶魔的耳语:
“加入我们,你才能拯救你想救的人……还能让那些虚伪之人,付出代价。我记得,你的父亲、沈家的家主似乎也是一位伪君子。”
沈煜的指尖微微颤抖。
——他的防线,正在一点一点崩塌。
鹿括将隐藏在身后的第三只手收回——从最开始这只手就在不断释放出能够蛊惑人心的紫气,紫气越飘越远,颜色也越发淡化,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入人体。
沈煜正是吸入了这种气体才会表现异常。
就在沈煜心神动摇的刹那,鹿括的指尖突然泛起一抹诡谲的暗紫色光芒。随之鲜红的瞳孔散发异光,他唇角的笑意加深,指尖轻轻一勾——
“让我看看,你的执念究竟有多深……”
说时迟那时快,沈煜的瞳孔骤然涣散,意识如坠深海。无数记忆碎片被强行扯出,在两人之间的虚空中闪烁浮现——
记忆的展现仅在一瞬之间,沈煜的一切秘密都被鹿括的那双红瞳尽收。现在,鹿括什么都已经知晓了。计划,又更近了一步……
一个大活人在自己眼皮底下被拉进地底深渊,彻底消失。这一幕给孟初留下了极大的冲击。
触手鬼影在魔族都只能算作是低等级的生物,即便不是最低,但它们也是不该有自主意识的。既然不存在自主意识,它们又怎么会精准地选中一个仙阶最高之人拉下深渊?
内心的不安愈发强烈,孟初抱紧怀中被这毒雾污染的泷焰,此刻她再也顾不得其他,急忙打开霍祺巫给的锦囊。待将遇见危险的信号释放后,她便抬手召来月溯,在这片看不见天日的谷底御剑驰行。
灵力的运用恰似她的预想,唤醒了一路沉睡的魔影。
孟初的指尖发颤,几乎遇见的每一个魔影都来阻拦。面对大大小小的来自不同等级不同方向的干扰,孟初咬紧牙关,将昏昏沉沉的泷焰放置在自己的脖子上环绕几圈,空出的双手即刻结印做法。
只听“哐——”一声,阵法结界将一切魔气阻挡在外。
月溯剑感应到孟初更多的灵力涌入,发出清越的嗡鸣。剑光乍起,她如一道银色的流星,刺破浓稠的黑暗。
可灵力波动的刹那——
整片谷底苏醒了。
“嘶啦——”
地面龟裂,无数苍白的手臂破土而出,指尖滴落腐液;岩壁上睁开密密麻麻的赤红眼瞳,视线如附骨之疽般追随着她;头顶的毒雾翻涌凝聚,竟化作一张巨口,冲她吞噬而下!
“滚开!”
孟初一掌推去,最前方的魔影被拦腰斩断,发出婴儿啼哭般的惨叫。可更多的黑影从四面八方涌来,悬浮在空中的黑影没有实体,且在毒雾的掩护下,孟初没有办法辨别出他们准确的位置。
泷焰在她肩上痛苦地呻吟了一声,魔毒正在侵蚀他的经脉。
孟初的心脏狂跳,灵力疯狂灌入月溯,剑速再快三分!
突然——
“砰!”
一道黑影重重撞上她的护体灵气,震得她喉间腥甜。高处毒雾压得更甚,孟初迫不得已回到地面,至少这里的魔影都是实体。
身后自雾中现身一个高大黑影,一下又一下不知疲倦地撞击着她的结界。孟初回头一看,瞳孔骤缩——那竟是一个人!一个活生生的人!银白色盔甲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余国的国徽就光明正大地出现在这件衣服上。
再抬眼对上那人的面孔,虽然已经被挖掉了眼睛和舌头,恰有几分面熟,孟初想起来了,那是在陆阳城时曾给他们递过烤熟玉米的老兵!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孟初来不及细想,斜刺里又窜出三只大小不一的魔影, 落在结界的正上方,二十四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结界内的孟初,仿佛对这个猎物已经是势在必得了。
孟初手中的动作不停变化,结界瞬间散发耀眼的蓝色光芒,炙热的光将踩在结界上的三只魔影刹那间烧成灰烬,连他们的哀嚎声也只存在短暂的片刻。
然而就是孟初没有忍心除掉的人族傀儡,却在这时候出现更多。他们似乎是笃定了孟初不敢轻易对自己动手,越来越多的傀儡出现,他们用自己的身体一遍又一遍地撞击着坚不可摧的屏障,直至皮肉绽开、头骨破碎,里面的蛊虫爬出表面,仍旧在啃噬着傀儡们的皮肉。
孟初被惊得后退,此刻她分辨不清这些傀儡究竟是真的余国将士死后的躯体,还是仅仅用泥土捏造出来的假人。
简单扫视一圈,孟初发现这里面几乎都是年过半百的老兵,很少有见到年轻的面孔。为了能够尽快找到沈煜和孙南宥,孟初还是做出了决定——
一个巨大的阵法以她为中心在脚底展开,一道巨大冲击波出现,将在场所有傀儡包括躲藏在傀儡身后的魔影也都一同歼灭。
淡蓝色的灵力在绝境中彻底爆发,月溯剑发出前所未有的刺目银光。她双手握剑,以全身之力斩出一道环形剑气——
“轰——!!!”
银光炸裂的瞬间,整个谷底剧烈震颤!
剑气所过之处,魔影哀嚎着灰飞烟灭,而更可怕的是,四周本就脆弱的石壁开始崩裂。巨大的裂缝如蛛网般蔓延,碎石簌簌坠落,转眼间便发展成山崩之势!
好在这也在孟初的意料之中,碎石到达之前,孟初的结界更快一步展开,替她和泷焰守住了自己的平安。
此刻,头顶的岩层已经开始大面积坍塌,磨盘大的巨石轰然砸落!
“砰!”
巨石过后,尘土连绵不断。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才终于恢复平静。
孟初闪现来到坍塌后的表面,正打算继续前行。
可脚下不同寻常的尸体引起了她的注意,那些傀儡当中,居然还有一位姑娘吗?这傀儡的衣着打扮明显与那群将士打扮的傀儡不同,方才她怎么就没有发现?
孟初这样想着,好奇心迫使她将压在尸体身上的几块巨石移开——脸部已经被砸得面目全非,根本没有办法分辨。
但看着对方的身形,孟初莫名有种熟悉感……
远方又一声爆破将孟初拉回现实,一想到现在的情形紧迫,孟初就不敢有过多停留。她再次御剑飞起,朝着前方谷口唯一的光亮冲去——
与此同时,在遥远的仙门之地。清冷的晨光洒在灵宫主殿的白玉阶上,寒书谣独自立于众仙师面前,雪白的衣袍纤尘不染,仿佛与这满殿的肃杀格格不入。
容寻仙师拍案而起,茶盏在案几上震出清脆的声响:“寒书谣!他们擅自闯入魔界,你作为领队师姐,为何不随行?又为何不全力阻拦?!”
殿内顿时寂静,众仙师神色各异。
寒书谣缓缓抬眸,眼底如终年不化的寒潭:“师伯,我已劝阻过。”她的声音平静得近乎冷漠,“他们执意送死,与我何干?”
“你——”容寻怒极,“那是你同门师弟师妹!”
寒书谣一番话不仅是惹恼了容寻,前往魔界的五人有谁不是自家师尊精心培养出来的弟子?她这么说不正是表明了自己并不把仙师们放在眼里。
寒书谣唇角微扬,却无半分笑意,“我将他们视作同伴,他们可曾当我是同门?”
“且仙师所言有误,我并非是没有阻拦。他们既然不听我劝阻,我又何必舔着脸上前?”
殿内众仙师一时语塞。
直到这一刻,掌门明湫终于开口:“寒书谣,你修无情道,但终究是仙门弟子。” 明湫一如既往点到为止。
寒书谣垂眸,长睫掩去眼底情绪,她沉默良久,抬头回答,眼睛却是在与自己的师尊相楠对视:“弟子明白。”师徒二人短暂交换过眼神,寒书谣即刻又将目光移开,“他们若死,我自会去收尸。”
她的语气决绝,却带有一分赌气的成分在里面。话音落下,寒书谣转身离去,全然不顾身后一众仙师的指责,背影孤绝如悬崖上的雪松。
“这就是你教的好徒弟?”容寻眼神冷淡瞥了右边的相楠一眼,相楠却置若罔闻,视线从未离开过自己手里细细摩挲着的茶杯。
晏逍更是舍不得自己花费大量精力培养出来的沈煜,一直喋喋不休地说道,声音吵得相楠耳朵疼。全场也就只有尘莳悄无声息地离席。
待将茶一饮而尽后,相楠才终于愿意做出回复:“若是诸位师兄师姐们心中不舍,那便自己去啊!为难一个不足三百岁的孩子做甚?”
相楠的声音一向洪亮,此话一出,周围便再也没有了抱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