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很凉快的大牢里,王青衍一听陆缄的脚步声由远至近,便从墙边站了起来。
“听说你有要事禀告?”
“还请陛下屏退左右。”
还真有?看王青衍这副认真的样子,陆缄挥挥手,让狱卒与随行缉查使都退到大牢外。
“说吧”
“你不该让她去杀人。”
陆缄一脸疑惑:??
奈何王青衍看不到。
陆缄只好开口询问,“什么意思?”
“知道为什么吃人的野兽即便是跑了,也要将它找出来杀掉吗?”
“因为一旦吃过人,野兽就忘不掉那种鲜美的味道了,它会变得不再怕人、无所顾忌,且会越来越聪明。”
“......”陆缄眉心一紧,立马就意识到王青衍真正想说的是什么。
旋即又觉得这厮可能是在诈他。
怎料王青衍这次还真是一点也不藏着,“我与她,相当于子母蛊,子蛊暴戾躁动,我自然能感觉得到。”
“她最近几日,尤其刚才,杀性越来越重,所以,你们究竟让她去杀了多少人?”
“哼”原本还在猜测王青衍意图的陆缄突然就笑了。
“王家主,虽然这里面确实有朕的责任,但朕不得不提醒你,百里策有今日,全赖你所赐。”
要是百里策没被逼到这个份儿上,他们谁都不必这么极端。
“你不反省自己,倒是精于指责别人,还装出一副关心她的模样,当真是可耻得别出心裁。”
“你也不遑多让。”
“朕的确不是个好人,但作为盟友,朕从来尊重百里策的选择。”
“有何不同?都是将她逼入绝路,你们又有什么可高尚的。”
“当然不同,何况你又怎知百里策不能为自己杀出一条生路来。”
“而且朕若没猜错,百里策离你越远,你对她的影响应该越小吧。”
“......”王青衍的拳头隐隐攥紧。
不一会儿又故作从容地放松,“子母蛊的联系,从来不因距离而改变。”
“如同陛下的心上人,她现在一定比百里策更痛苦。”
陆缄眸光一凛,“此话何解?”
“贺瑶也应该为陛下杀过不少人吧?”
“......”陆缄的心蓦然沉了下来。
突然就想起,七年前贺家覆灭后,贺瑶躲在陈月阁里大半个月没有见人。
“中蛊者之所以会凶狠异常,是因为朝生会侵入宿主每一条血脉,调动其全身潜能。”
“但因为朝生对于宿主来说是外物,所以这个过程需要时间。”
“这个过程朕很清楚”不仅清楚,每一个研制解药的日夜还都记忆犹新。
“那陛下可知,杀人会刺激朝生,让宿主杀性倍增吗?”
陆缄神色大变,“什么?!”
“事到如今,我也不妨说的明白些,贺瑶体内的蛊,应该是最原始的朝生,她虽像我一样活了下来,但并没有倚仗朝生衍生出控制其他中蛊者的能力。”
也许是贺瑶心志不坚,也许是她自身太抵触朝生......总之,贺瑶无法成为朝生主人的结局,只能是被朝生控制。
进而被他控制。
即便他现在已经没了朝生之力。
“虽然我不知道贺瑶是用了什么方法坚持到现在才彻底失控,但她”
“够了!”陆缄大为破防,矢口否认,“少放厥词!”
“如果阿瑶当真受朝生所控,我与她多年夫妻,怎会毫无察觉!”
“是没有察觉,还是不想察觉,亦或是被偏爱蒙了眼,陛下自明。”
放屁!放屁!全是放屁!
这狗贼的话他一个字都不信!
陆缄大袖一挥,转身离去,“满口胡言!不知所云!”
身后却依旧传来王青衍的“提醒”——
“陛下若还不能确定,不妨想想贺瑶以前动武之后的精神状态。”
......
大牢里再度安静下来后,王青衍也重新回到了窗户下的位置。
他所在的牢房,也就这块地方能在午时晒到一点阳光。
像百里策那时因为非要化解朝生之力,而伤了眼睛一样,待暖意渐渐上来,又流向四肢百骸,王青衍整个人都舒服了不少。
就连......
摸上结了厚痂的眼眶,王青衍突然就有了从前在摘星观的感觉。
那看似平静的二十年和现在难得的清闲日子,还真是出奇的一致。
可惜坐牢就是坐牢,屈辱就是屈辱。
任何人都不能利用他,或者妄图操纵他。
所以,无论陆缄有没有相信他的话,或是有意演戏,百里将罗有多少野心和算计,大家的结局都是一样。
都是死局。
......
到达江州的第五日,十郡之中的高门富户们已经从最初的趾高气扬,变成了如今的人人自危。
甚至于孙娘子和余城,都被攀上了各种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
但这些都和百里策没有关系。
反正在各类苛捐杂税伴随着一大批死契消失后,穷苦百姓们都很开心。
特别是听说这股“惩恶除奸”的风波过后,他们还能分到田地或者以正常租金租到良田稻种。
没人反抗吗?自然是有的。
施家出事当晚,程郑两家就调集了大批人马与百里策他们拼命。
叫嚣着要讨个说法,并高喊着“有没有王法”之类的。
这时候知道王法了?
可惜,百里策只是举着屠刀,一味怀念她在草原上的日子。
遥想那时,她也是打架斗殴、驯马猎狼,无一不精。
于是杀到第六日,半个月前还对朝廷政令嗤之以鼻、置若罔闻的达官贵人们,终于无比想念执法如山、刚正不阿的薛御史。
并开始疯狂寻找他,挨个敲打手底下的走狗或者同伙,逼他们赶紧把薛祖宗抬出来。
同时,不停通过各种途径分别给她和京城递消息,一面想让京城的大人物帮帮他们。
一面又求她宽限几日,表示他们愿意认罪伏法,只是需要时间安排无辜的家人。
那不正好?
都认罪伏法了,怎么不能杀。
无辜的家人?无不无辜,情报说了算。
于是百里策带着八百轻骑杀得更欢。
直到第八日,在围困拒不投降的杜家庄时,有人发现了一个大半孩子。
他从庄子外墙的狗洞钻出来,一出来就趁着他们不注意钻进了庄稼地里。
彼时庄稼长得正好,这个姑且就叫他二十的孩子身量又不高,“很自然”就成为了漏网之鱼,千辛万苦逃出了阮江城。
是的,势如破竹地砍了这么多天人头,也才砍到中三郡。
这还是在百里氏探子提供情报,林雨川带着缉查司赶到垫后,祖蛊帮忙的前提下。
可见江州十郡早就从上到下,烂到了骨子里。
不过现在不一样了。
亲自跟着那个孩子,找到江州官员与京城的联络人时,百里策手动一个微笑,开心极了~
“女公子,现在可以停下了吧!”
转过头,死气沉沉地看着薛封识......
实际上,为施家上门送温暖的那晚,她就已经找到薛封识了。
施世远很聪明,想为自己留条后路,所以并没有听程郑两家的建议,杀掉薛封识。
可她不想再给这群人留后路。
薛封识当然坚决反对这种罔顾律法的屠杀。
可现在百里策哪里听得那么多大道理?
直接控制住薛封识,针对性来了几天几夜的清洗。
看气氛实在惊悚,孙娘子赶紧往中间一站,“别别别,好好儿说,好好说嘛。”
一把推开孙娘子,对上双眼漆黑如暮的百里策,薛封识可不怕死,“再这么下去,江州民心必乱!”
“还请女公子遵守承诺!下令停止屠杀!”
抬起鲜血淋漓的右手看了看,百里策真是越来越满意自己这副样子了,“......承诺?”
她有承诺过什么吗?
好像是没有。
不对,有的。
“那就请......薛大人静候一旁,让我...做完...承诺生效的最后一步。”
“......”薛封识眉头皱得能夹死几只苍蝇。
阻拦无果还被限制人身自由后,他与百里策确实各退一步,商量了一个折中的法子。
但此时此刻,薛封识现在实在担心,百里策这种状态,怕是很难自控。
“......”百里策并不知道薛封识的想法,只是望向地上被五花大绑的联络人。
他的眼神恐惧,怨毒,期望......唯独不认为自己错了。
但看见薛封识转身走出去后,他开始慌了,“不...不!薛封识你不能走!你你...你回来!”
“薛大人?!薛封识,你是朝廷命官!怎么能纵容这个女人草菅人命......”
“嘘~”一脚踩他的身上,百里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她与薛封识的承诺是,一旦抓住江州与京城的联络人,逼问出京城里是谁在为江州这些人遮掩,并且拿到证据,就停止这场准确但极端的屠杀。
被踩痛的路闵行也是脾气上来了,“呸!你个...啊!”
没骂完,百里策就剁掉了他一根手指,旁边是他刚断气的儿子。
接着,就是入骨瘆人的惨叫......
等到百里策拿着证词出来的时候,屋外几人无一不是脸色惨白,心里发虚地看着她。
“薛大人,接下来就交给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