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兵部的议政阁也送来了一封信。
“送信的人呢?”看到信封上清清楚楚写着“宣妃亲启”四个字,贺瑶当即生疑。
李通摇摇头,“臣回到住处时,这封信就摆在了桌上,臣也不知是谁送来的。”
奇怪,既然是给宣妃的信,为何会出现一个禁军统领的桌上?
一时间,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禁起了各种猜测。
看本就不是牢不可破的关系,即将出现新的裂痕,贺瑶赶紧将信拿过来。
“娘娘小心”钱立起身要挡,却被贺瑶止住。
“无妨”写信的人要是想在信中藏毒,就不会经李通之手。
可哪曾想,打开信的一瞬间,贺瑶直接整个愣住!
“娘娘?!”钱立几人吓得立即聚过来。
“......”百里茗是女子,直接就走了上来扶住她,可愣是喊了好多遍她也没听见。
慌忙之下,崔元书也顾不得许多,直接抢过贺瑶手上的信一观。
除了一只很奇怪的猴子以外,什么也没有。
与同样看见内容的钱立对视一眼,双双疑惑不已。
难道宣妃怕猴子已经怕成了这个样子?
不对!
“娘娘?”用点力气,强行让贺瑶坐下,百里茗看着脸上已经没有一点血色的她,不禁有点发憷。
“......”缓过神来看着百里茗,贺瑶一遍遍低声重复什么。
李通见状,赶紧高声叫人,“来人,宣”
猛地被她一抓,百里茗赶紧阻止,“别!”
“可宣妃娘娘......”看百里茗也少有的慌乱起来,李通也拿不定主意了。
钱立随即在百里茗身旁低声提醒,“百里家主,娘娘要是出点什么事,可没人能担得起这个责任。”
“......”后者想了想,觉得不是没有道理。
可看向贺瑶,对方还是一味摇头。
神色也更为恍惚......
罢了。
“娘娘现在的状况实在不宜逼迫太过,不如我先送娘娘回陈月阁歇息,再请太医到陈月阁外先候着,若真有什么事发生,也来得及诊治。”
“也只有如此了”看贺瑶神志混乱到坐都坐不稳,几人也只得无奈同意。
回陈月阁的路上,贺瑶几乎是被百里茗与宫婢抬着走的。
除了十分抗拒看太医之外,她根本就不回答任何问题。
最后百里茗只得自作主张,给她打晕,才敢让太医近前诊治。
“几位大人放心,宣妃娘娘只是一时惊惧过度,并无大碍,吃点安神药,睡一觉就好。”
守在陈月阁外的几人听到此话后,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
然后一齐看向百里茗。
他们是男子,到底是要避嫌。
“娘娘既无大碍,就请诸位大人先回去养足精神,接下来...有的忙了,这里有下官就好。”
“唉......是啊,接下来怕是要打几场硬仗了”谁都知道贺瑶不是经不起事的女子。
她今日如此失态,那幅画必然是有特殊意义。
且极有可能会左右接下来的胜败。
“那就辛苦百里家主了。”
“也辛苦诸位。”
......
“吱呀......”
最后的关门声也远去后,寝殿内静得落针可闻。
早就醒了的贺瑶在黑暗里,死死闭着眼睛什么也不敢想。
可她越是不想,脑子就越发清晰。
清晰到,她突然又“看到”刚来这里时,她是怎么天天盼着有人来救她的。
日夜盼,夜也盼。
睡觉也盼,挨打杀人时也盼。
那时候的她,真的特别特别希望有个人能救救自己。
确切地说,是盼着那个很久很久以前,老把“异父异母亲姐妹”挂嘴边,还把蛋白给她吃的姑娘。
后来......
后来就不盼了,她怕真把“她”盼来,这么恶劣的环境,“她”怎么受得了。
人间地狱,莫过如此。
而且随着时光流逝,连同她在内的许多人都开始变得浑浑噩噩。
他们记不清来历,记不清家人,甚至连自己是谁都开始忘记。
这让她越来越怕,怕自己变得不像自己,怕她就那么烂在那个地方。
于是她便一遍遍的重复着——
“她”的故事。
她自己的故事太短太烂,贺瑶从不喜欢。
非常不喜欢。
“她”嘛,社交悍匪一个,发生在“她”身上的每一个故事,都能随机笑死一个路人。
哪有那样的人,经常上课迟到罚站,还能嬉皮笑脸?
可同时,每一个故事都是一份希望。
在这样的希望里,她挣扎,痛苦,坚持......最终发疯般的自言自语。
从早到晚,倒背如流。
她当然也是希望过被怜悯,被放过的。
可都是身处地狱的人,哪里还有什么人性。
怜悯?呵......
作为天生力量偏弱的那一方,等待贺瑶的往往是比跟野兽厮杀更残忍的欺辱。
不过在她一次又一次,奇迹般的从厮杀中活下来之后,厌恶她整天自言自语的声音就没了。
然而,等她真走出那个只会让人发臭发烂的地方之后,她才发现外面的世界更加令人作呕。
不知从什么时候,她发现总有种无形的力量,在操控她的命运。
一切糟糕的事情,都像是长了眼睛一样,不停的落在她身上。
她......杀了好多人。
如猪狗牛羊一般,半点没有手软。
直到那股力量突然消失,她也没有停下。
她好似得了“怪病”,越发喜欢杀人,怎么都停不下来。
见不惯就杀,多看一眼也杀......
一身武功也随之诡异阴毒,越发不受控制。
从刚开始的死有余辜,到后来的滥杀无辜,嗜杀成性......
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她都以为,人生也就这样了。
罪不容诛又不想死去。
最可笑的是,那“怪病”居然一直让她保持着二十来岁的样子。
呵,多好笑?
她本就长得小,这么一来,倒是让她在杀人的时候讨到了一些便宜。
至于“她”......
还是不要再见了。
她的人生太糟,到哪里都一样,又何必盼望谁。
无声无息的烂掉最好。
可也不知道是转运,还是别人倒霉。
在她快要彻底失去意识的那一年,她遇见了一个去给母亲抓药的小姑娘。
大约十二三岁,浑身上下都是淤青鞭伤,身上的衣服也被抽打得破破烂烂。
却一点也不怕疼的从街头求到街尾,只盼有好心的大夫能帮帮她。
那时候的年景并不好,皇帝昏庸,朝廷腐败,世家林立。
能看得起病的人是少数,谁又能白白送药给一个小姑娘?
贺瑶当然是看戏。
还邪念丛生的跟自己打赌,赌一条街求完,若是没人帮小姑娘,她就杀光整条街的人。
对那时候的她来说,杀人已是极乐。
她看着小女孩一边涕泪横流,一边不停磕头......直至头破血流。
看吧,没人会白白救你。
她这样想,举起刀。
却——
“唉......”
“看你这样有孝心,我就跟你走一趟吧。”
小姑娘高兴的又哭又笑,连连磕头。
不料这家店对面的药铺也传来了声响,“你这老不死的 ,这世道还敢发善心?!”
说话的人虽然满口脏话,却打开门提着药箱走了出来,“行了行了,认识你真倒八辈子血霉了,老子跟你一起去!”
那是贺瑶在“爱上”杀人后,第一次想起了“她”的话。
【要是找不到回头的路,就找个最近的上岸咯~】
几个月后,她又遇见了那个小姑娘。
不过是在乱葬岗。
小姑娘来挖野菜,她重伤垂死。
起先,她以为区区一个小姑娘,看到她浑身是伤又凶神恶煞的,定然吓都吓死了。
事实也是如此,小姑娘吓得屁滚尿流,撒丫子就跑。
可贺瑶没想到,她会回来,还叫来了自己的娘亲。
她们背她回家,帮她清洗伤口,给她做饭......
“孩子你....”秋娘洗着洗着,就红了眼睛,又拙劣的找借口说是屋里太暗了她眼睛疼。
洗到一半,还咬咬牙,冲外面喊,“瑶儿,烧个热水。”
“正烧着呢,马上就来。”
是的,对于这个年代的大多数百姓来说,洗热水澡是一件很奢侈的事。
她们母女一看就没什么经济来源,一次烧洗澡水用的柴火,不知道要攒...是不知道要捡多久。
所以......
贺瑶有生以来,唯二次觉得自己也可以那么干净。
第一次,是她被赶出家门,被“她”带回去洗了个热水澡。
再后来,她就和那对母女住在了一起。
她开始重新尝试控制自己,拼命压抑“怪病”,努力学她们一样做个正常人。
可她的仇家太多,多到连累了小姑娘。
她很快就为小姑娘报了仇,却在自杀时被秋娘拦了下来。
她不明白怎么能有人在看到她杀人后还敢拦她的......
总之,那把刺向自己的刀,将秋娘的双手割得鲜血淋漓,好久好久都不能沾水。
“做我女儿吧。”
“......好”
如同快要溺死时,终于被救上岸的人。
贺瑶没能找到回头的路,可终究是为了“赔”一个女儿给秋娘,跪求了那两位大夫一天一夜。
用尽世间最极端的一切方法,将那“怪病”对她的影响降到最低,又改换了容貌。
再后来,她就带着娘亲去了边关,被贺守锋哭着喊着要认回去,害得秋娘受制于贺家,不得已设计与陆缄相遇......
呵,要两百文去抓药都会把小姑娘打出来的贺守锋会良心发现?
不过是觉得“女儿”长大了,可以买卖了。
可惜贺守锋连自己女儿年岁几何,哪般相貌都不记得。
那么,她为什么不将贺家连根拔起。
这个世界太多太多她这样的烂人,一起死掉最好。
可陆缄却说,“那就一起把这个世界变好吧。”
【我们自己很好就可以了呀】“她”带她回家的时候也这样说。
所以当陆缄真的爱上她之后,贺瑶时常会想,如果是“她”,应该不会把生活过得这么糟。
如果是“她”,真正的贺瑶和秋娘根本不会死。
如果是“她”,一定会大大方方的交很多很多朋友。
如果是“她”,陆缄...一定会更喜欢的。
贺瑶从不敢让陆缄知道她真的过去。
在他眼里,贺瑶可以是与他相识于微末的爱人,一路扶持的盟友,有着共同理想的袍泽。
但决不能是另一个“王青衍”。
她,一个杀性比王青衍还重的烂人。
一旦暴露在人前,不仅会给陆缄带去致命的毁灭,更会——
看着画中的齐天大圣,贺瑶已是泪如雨下。
“她”是绝不会接受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