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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急的男声由远及近。

“阿满,笑笑!”

一个猎户打扮的男子拨开灌木冲来,额间蒙着薄汗,眉心一粒朱砂痣红得醒目。

待看清两个孩子安然无恙,这才长舒一口气。

汉子扭头看向周慎行,眼神带着戒备:“你们是……?”

“爹爹,是这位姐姐把小妹从坑里拉上来的。”

汉子看向陷阱里的竹刺,惊出一身冷汗。

“多谢各位贵人出手相助。”

周慎行盯着汉子眉心的红痣,记忆里某个模糊的影子突然清晰。

盛夏的溪边,两个总角小儿举着木剑对打,其中一个眉间也有这样一粒红痣。

他试探着唤道:“阿岩?”

汉子愣住,狐疑地打量眼前锦衣华服的贵人。

周慎行突然开口:“裕和七年,你偷了里正家的甜瓜,躲在我家谷仓分食。”

“裕和八年春,我们偷偷摘了里正家的杏子,藏在村口老槐树的树洞里。”

汉子的眼睛渐渐睁大,不可置信地打量着眼前锦衣华服的二人。

“你……你们是……周家兄弟?”

他猛地抓住周慎行的肩膀,又触电般缩回手,粗糙的手掌在衣襟上擦了擦。

“你们还活着?!”

“那年我路过你家,满院子都是血,我以为……”

周慎行轻描淡写地笑笑:“命硬,死不了。”

他看向两个躲在父亲身后的孩子:“这是你的孩子?这些年过得不错?”

“托老天爷的福,儿女双全,日子踏实。”

汉子搂紧一双儿女,粗糙的手掌抚过女儿的发顶,笑容淳朴。

他热情地邀请:“既然遇到了,要不来家里吃个便饭?婆娘炖了山鸡……”

周慎行望向兄长的背影,摇头道:“改日吧,今日要去祭扫。”

汉子顿时了然,从腰间解下酒囊硬塞过来:“带上吧,华叔最爱喝我爹酿的梅子……”

话到一半突然哽住,显然想起了什么。

临别时,贺思甜蹲下身,往小女孩手里塞满蜜饯糖果。

小丫头破涕为笑,怯生生地拈了块桂花糖,突然踮脚把糖往贺思甜嘴边送:“姐姐先吃~”

贺思甜一口咬住桂花糖,往小女孩嘴里塞了块柚子糖:“你也吃。”

“这些都给你,拿回去跟哥哥分享。”

她递给小女孩一个陶罐,里头装满了粉嫩的柚子糖。

小女孩笑弯了眉眼:“谢谢姐姐。”

男孩也有样学样,给于知乐塞了块圆润的鹅卵石:“给漂亮姐姐当谢礼。”

于知乐丝毫没有嫌弃,乐呵呵地收下。

山风掠过树梢,吹散了孩童银铃般的笑声,也吹散了多年前的血腥记忆。

汉子背着女儿牵着儿子渐行渐远,哼着乡野小调的身影慢慢消失在林雾中。

苍蓝山顶的雾气渐渐散去,露出两座并肩的青石墓碑。

墓碑四周的野菊开得正好,晨露在花瓣上滚动,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芒。

周谨言走在最前面,脚步比平日沉重许多。

他的目光落在墓碑刻着的名字上,喉结滚动了一下,单膝跪地,用匕首削去疯长的杂草。

周慎行重重跪在左边墓前,膝盖砸进湿软的泥土,指尖抚过碑上斑驳的刻字。

“爹,娘,儿子来看你们了。”

他的声音比平时低沉许多,像是压着什么情绪。

他咧嘴笑着,额头抵在冰冷的石碑上,眼底却泛着红。

“儿子为你们报仇了,那帮杂碎,去年终于被孩儿亲手剁了脑袋,您二位在天上看见没?”

周慎行跪得笔直,声音轻快得像在说书,可脖颈上的青筋却根根分明。

“就是便宜了他们,死得太痛快……”

话尾突然哽住,变成一声压抑的抽气。

于知乐站在他身后,看着他宽阔的背影微微发抖。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周慎行。

平日里嬉皮笑脸的人,此刻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只剩下最真实的痛楚。

周谨言在右侧跪下,沉默地取出三炷香,点燃后插进香炉。

青烟袅袅升起,在无风的山顶笔直地飘向天空。

于知乐正要上前,被贺思甜轻轻拉住。

两个姑娘退后三步,看着周家兄弟一个絮絮叨叨,一个沉默烧纸。

周谨言默默摆好三碟点心。

这是今早他在客栈里特意打包的。

绿豆糕、桂花酥、芝麻糖,都是他父母爱吃的甜食。

“爹,娘,我们过得很好。”

他顿了顿,牵起贺思甜的手放在碑前:“孩儿娶妻了,这是我的夫人。”

山风突然变得温柔,拂过贺思甜指尖时,像是被什么无形的手轻轻握了握。

她眼眶一热,跟着跪下来,认真磕了三个头,将一捧新采的野山茶放在碑前。

“爹,娘,我会照顾好夫君的。”

她从怀中取出一个油纸包,小心翼翼地打开。

“娘,这是您最爱吃的龙须糖,我试了很多次才做出当年的味道。”

周谨言猛地转头看她,眼里闪过一丝诧异。

他从未向她提过母亲的喜好。

想必是丞相府之人告诉她的。

周慎行立刻有样学样,一把拽过于知乐:“还有我,爹娘看,这是你们二儿媳!凶得很,昨天还把我踹下床。”

话落,于知乐狠狠掐了他一把。

他“嘶”了一声,却又笑了。

“但儿子喜欢,特别喜欢。”

于知乐红着眼眶跪下,将三杯清酒整齐地摆在碑前。

山风骤急,绕着墓碑打了个旋,掀起她的裙角。

她正磕第三个头,忽见那些纸灰烬分成两股,一股活泼地绕着周慎行打转,一股轻轻落在周谨言肩头,像是温柔的拍抚。

“娘亲您看。”周慎行突然对着右边墓碑笑,“大哥现在会牵姑娘手了,再也不是块木头……”

话未说完,周谨言一记眼刀扫过来。

他立刻闭嘴,却还是憋着笑。

他跪在墓前,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坟前的泥土,絮絮叨叨地说着话,仿佛要把这些年积攒的心事一股脑倒出来。

“娘,您总说让我找个温柔贤惠的媳妇。”

周慎行瞥了眼不远处正在整理供品的于知乐,嘴角不自觉扬起。

“我找了个凶的,但您放心,她揍我的时候都收着力呢。”

他说起这些年行走江湖的趣事,说起在琼州府城见过的奇闻,说起于知乐第一次醉酒差点喝他洗澡水的糗事。

直到日头渐高,正午的阳光直射在墓碑上,青石被晒得微微发烫。

周谨言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小行,该走了。”

周慎行这才惊觉,自己竟跪着说了近两个时辰。

他揉了揉发麻的膝盖,最后摸了摸墓碑:“爹,娘,我下次再来看你们,到时候带孙子来。”

他说完自己先笑了,转头对走过来的于知乐眨眨眼:“娘子,咱们得抓紧啊。”

于知乐红着脸拧了他一把,却也没反驳。

下山时,周慎行故意放慢脚步,落在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