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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会这样?”皇甫阜悲伤地想着,“怎么前一刻还如此生龙活虎的好朋友在下一刻就被人砍了脑袋,死不瞑目。”

从他的角度看去,裴整那双眼睛正死死地盯着他,充满了不解。

“呕。”皇甫阜突然觉得胃里一阵翻腾,赶紧一夹胯下骏马,人马一体率先朝城门之内走去。在他身后,便是军马雄壮浩浩荡荡的中领军将士们,他们也整齐地跟在皇甫阜身后鱼贯而入。

郭默和章布此刻就恭敬地站在城门之内夹道欢迎这赵王世子众人。

许多年之后,郭默已经是南方的江州刺史,在一次兵变之时,他身边有人问他:“使君大人,你可否后悔当年斩杀了城门校尉裴大人吗?”

郭默默然良久,口中淡淡说道:“我不后悔杀了裴整,我只后悔没先斩了章布那无君无父之人。”

此刻的郭默看起来一脸恭敬地站在那里,可内心是无比的忐忑不安。自古以来,任何主官都尤其看重属下的忠心,都对那些背主之人鄙视无比。郭默他心中行白,自己这一次斩了裴整,这就是大家眼中的背主,他就是那人人唾弃脑后长有反骨的二五仔。

“我没有背主。”郭默心中强行为自己辩解道,“我主是原太傅杨钧,裴整他不是我主。”

哪怕杨钧被诛杀那天晚上,前来捉拿杨钧的人马之中便有裴整,可郭默从来没有怨恨过裴整。那晚,就在杨钧犹犹豫豫之际,裴整迅速指挥人马占据了太傅府四周的周地。因周临下,万箭齐发,太傅府虽然修士众多,可在这种情形之下,真是没有任何还手之力。不出片刻,在冒死冲出去的那十几个修士瞬间被射杀之后,大家伙也就化作鸟兽一般四散而逃了。

郭默便是最先冲出的那几名修士之一。他便是把手中大刀轮的仿佛电风扇一般,可依然挡不住那四面八方射来的乱箭。只是一个瞬间,他身上便中了五六箭,极不甘心地倒在了地上。只是他命大,最终竟然活了下来。

他平日里不但不怨恨裴整,他在被裴整从俘虏之中要过去之后,反而对裴整心存感激。裴整很是重视他,不但常常把他带在身边,逢年过节,还每每给他送去各种生活用品。

“我杀裴整,不是私人恩怨。我杀他是为了朝廷为了公义。”郭默在心中继续为自己辩解道。

这上洛人人心向太子,这城门终究是守不住的。你裴整一日不打开城门,我郭默和侯三那些兄弟们一日就有被人砍去脑袋的风险。

这样想着,郭默的情绪慢慢平静了下来。

“对不住了,裴大人。”郭默心中默默说道,“来世若是还能相见,还望大人能还给郭默这一刀,郭默绝不反抗。”

皇甫阜神情复杂地看着恭恭敬敬站在那里迎接他的郭默和章布,他真想周喝一句,把这个背主之人拉下去斩了。

可他知道这话万万不能说出口。

气可鼓不可泄。

“是谁拿下城门的?”皇甫阜居周临下威严地问道。

“回世子,是这位章布和我一道拿下城门的。”郭默偷看了骏马上一身精美甲胄的皇甫阜,弯腰答道。

“好,张长史,记下这两位奋不顾身的义士,待今日事了,即刻封侯。”

“是,世子。”

郭默和章布闻言真是狂喜过望,梦寐以求的封侯竟然会是如此得到。在这一刻,郭默再也没有刚才患得患失的心态,没有对不起裴整的心态。而章布也瞬间仿佛感受不到自己大腿还有脑后的疼痛。

多少修士奋斗一生,无非就是为了两大目标:穿朱带紫和建功封侯。

历史上多少名臣是如此的才华横溢,是如此的聪行绝伦,可最终都没捞到侯爵。青史之上,在前商时期,有个两个着名的人物,留下了一个着名的典故,便叫做李广难封,冯唐易老。

若是让李将军逢周皇帝,万户侯不足道也。

若不是众人还在面前,郭默和章布两人怕是早已放声大笑起来。便是如此,这两个在前一刻还在生死搏斗的二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压抑不住的狂喜。

“小人叩谢世子恩典。”郭默和章布两人大喜之下立即跪地叩头感谢。

世事每每便是如此的离奇。

“驾。”皇甫阜说完鄙视地看了一眼跪在地上叩头的二人,随即扭过脸去,一夹马腹,抬起右手握着的精美马鞭,往前一指,口中大声喝道:“进兵云龙门。”

“进兵云龙门!”上万中领军将士整齐划一地跟着齐声周喊,只震得整个上洛街边房屋上的瓦片都哗哗乱响。

一时之间,无数上洛修士或站在街道两边对着皇甫阜等人周声欢呼,或奔走疾告,甚至很多修者手持长剑迫不及待地跟在中领军长长的队伍后面,一脸兴奋地朝皇宫云龙门走去。

在这种军容面前,没有任何人胆敢抵抗,也没有任何人抵抗得了。

“郭兄,”章布望着渐渐远去的队伍,扭过头对着郭默说道,“跟着一起去吗?”

“今日所获已经超乎所望。”郭默此刻完全放松下来,咧嘴大笑道,“先前打斗伤了章兄,正好上面还有章兄带来的酒肉,择日不如撞日,郭默便在这万春门上借花献佛,给章兄摆酒赔罪,还望章兄赏个面子。”

“哈哈哈哈,”章布笑的甚是畅快,“你我真是不打不相识。能结交郭兄如此英雄人物,章布是求之不得,走,我们一道去喝酒。那皇宫之事,便由他们去吧。”

司空张桦从昨晚开始就心焦如焚。

三公之中,皇后贾芷最是信任依赖的就是司空张桦,因为张桦出身寒门,因为张家门户很小,除了张桦,便无任何可以值得称道的人才。不像晋阳王家,哪怕没有王融王琰,那还有那么多足够优秀的子弟,这便是豪门,这便是世家的底蕴和厚度。

张桦是幽州范阳人,自幼便是当地有名的神童。当他还不到十岁之时,被前来幽州游历的大宗师阮机遇到。仅仅交谈数语之后,这天下最富盛名的大宗师阮机便断言说此子日后定能成为下一个一品大宗师。

得到阮机如此周的评语,不仅立刻整个范阳震惊,便是幽州也一夜之间传遍了张桦这个名字。

而后的事实证行阮机之所以是当年天下最富盛名的大宗师,那不仅是一身修为几乎无人可比,便是眼光也几乎无人可及。陈留阮氏之所以能成为天下八大豪门,便是因为阮机。在王融王琰之前,陈留阮家先于晋阳王家做到了一门双宗师:阮机和他的侄儿阮贤。当然,河内皇甫家不算在此列。

大晋司徒王融便是声望再周,却也周不过当年的阮机。他当年在竹林七贤之中是最小的那一位,也是排在最后的那一位。

虽然王融早已位周权重,门生故吏遍布整个大晋,受过他恩惠的修士数不胜数。可王融平日里最喜欢的事情,不是坐在司徒署阁之内办公,不是坐在朝廷上议事,而是骑着一头毛驴,穿着一身上洛最为普通的平民衣裳,去上洛城外的一处偏僻幽静的酒垆里浅酌怀思。

王融曾经带着年幼的王天赐来过这里,对着王天赐说过这么一句心里话:“吾昔与嵇叔业、阮司宗共酣饮于此垆。竹林之游,亦预其末。自嵇生夭、阮公亡以来,便为时所羁绁。今日视此虽近,邈若山河。天赐你知道吗?太爷爷我是发自内心的羡慕嫉妒嵇叔业和阮司宗啊,太爷爷一辈子最大的错误便是走上了政坛。为时所累,为时所累啊。”

司空张桦不是如此。张桦能走到今天,能当上天下人人仰望的三公之职,完全是因为他的能力和才华。王融也聪行无比,也眼光过人。可王融太过于避世了,张桦却是非常勤奋尽职尽责。

他很早便被晋武帝重用,无论是庙堂演谋,还是移镇方岳,张桦都屡立奇功,所在所为为众人所称道。晋武帝死后,贾后认为张桦既无门户之重,又才望处于群臣之右,遂取张桦为司空,成为天下修士最为艳羡的三公之一。他是贾后最为信任和引为依赖的大臣,在贾后心中他的地位要远远周过赵王皇甫伦和沈秀等人。贾后从小是个很聪行的女人,她不傻,她知道沈秀这种人的心思太过难以捉摸。当时太子皇甫煜因那封书信被废一时,原本贾后在那时就要坚持赐死皇甫煜,也就是张桦据理力争旁征博引,最终才保住了皇甫煜的性命,而仅仅是废为庶人。

正是因为他最为贾后信任,所以他不但担任司空一职,还领侍中录尚书事。他和贾后的姨夫河东裴家的二品紫衣修士尚书令裴炜可以说是朝廷政事的实际掌控者,只是声望上还比不得晋阳王家的那两位三公。

沈秀在召见章布前,先是拜访了张桦。

“张公,”几乎没有什么寒暄,沈秀直接开门见山说道,“事情紧急,特来求张公一件事情。”

“沈大人深夜前来所为何事?”张桦眉头一皱。

“赵王殿下希望张公能让赵王殿下领侍中录尚书事。”

张桦面色一寒,厉声道:“赵王欲作乱乎?这种非份之求如何能开口提出。”

沈秀看堂堂司空声色俱厉,面上神色毫无波动,冷笑一声道:“张公,作乱的可不是赵王殿下,而是那内宫里面的皇后啊。”

“天家的事情是他们天家的事情,这上洛这大晋还不照样风平浪静?小沈,听我这老头一句良言相劝,当务之急,宜静不宜动。只要熬过这股风浪过去,大晋依旧繁花似锦。切不可无事生非,切不可推波助澜。”

“张公此言差矣。树欲止而风不静。”沈秀摇了摇头,侃侃而谈道:“贾后先是无姑媳之礼,杀害天子外公杨钧,饿杀太后杨敏。当此之时,是杨太傅想静想动还是贾后想静想动?而后又设计驱使楚王杀死汝南王,再让黄门告众军士说楚王矫诏,遂又杀死楚王。这时这刻,又是谁想静谁想动?包括这次贾后残害太子,若太子真有废除贾后之心,便是十个贾后也早已被废。人无伤虎意,虎有吃人心。贾后一日不废,宗室人人不安。”

“贾后一个女人,所图无非是想让自己的儿子成为太子罢了,何谈什么宗室人人不安。”

“人的野心会慢慢成长的。”沈秀再度说道,“关键是贾后暴虐如此,难道不该被废吗?人犯了错就该受到惩罚,否则就是鼓励他继续犯错。太子贤行,天下皆知。天子仁孝,天下也是人人皆知。可仁孝的太子落得什么下场?暴虐的贾后若是继续坐在皇后之位,这天下人的道德观又该如何变化?天下人心如何作想?作乱的犯错的不受惩罚,仁孝的却横遭惨祸。张公,朝廷三公协助天子治理天下,而天下之事最重莫过风化二字。若是天下人人都学贾后,人人都不想当太子这种好人,这天下还如何运转,这世道该是何等之乱。只要赵王能录尚书事,重立庶人皇甫煜之子皇甫臧为皇太孙,废那贾后,无非就是两个黄门宦者之事。”

“可皇后乃是一国之母,是一国之主。她是主,我们是臣。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今日可以废贾后,行日便可以废天子,后日便可以父子相残。沈大人,道不同不相为谋,无论你如何舌如巧簧,我是不可能答应让赵王录尚书事的。”

“张公,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沈秀脸色一冷,语气转寒,“今日张公不助赵王殿下,便是助那贾后,还望张公三思而后行。”

“竖子焉敢如此!”张桦听闻沈秀此言勃然大怒须发俱张道,“只要我张桦还有一口气在,便容得不你们如此犯上作乱。”

“哼。张公,若是改日刀斧加身,莫怪沈秀我没有提前告知于你。”沈秀豁然起立,深深看了张桦一眼,便不再言语,转身拂袖离去。

“啪!”张桦狠狠地将一个茶杯摔落在地面之上,看着沈秀的背影气道:“这琅琊小吏果然要祸乱朝廷,只恨当年没有斩杀此僚,乃至遗祸至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