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府,门房。
权景瑶透过窗棂的窄缝朝外望去。
外面黑压压的人潮,一波又一波,看得她头皮一阵发麻。
“这……这也太疯狂了!”
她忍不住低声吐槽。
“这阵仗,都快赶上大型粉丝见面会了。”
“再这么下去,他们是不是还要给你塑个金身,一天三炷香地供起来?”
这本是一句玩笑话。
谁知,管家林木恰好从外面进来,一张脸皱成了苦瓜。
“夫人,您还真就说准了。”
“城西的报恩寺。”
“已经有人偷偷在后殿,给咱们姑娘立了长生牌位。”
“听说……听说金身,也已经在筹备了……”
权景瑶:“……”
她彻底无言以对,只能看向一旁安然若素的黛玉。
黛玉正执着一枚白子,教弟弟文杰下围棋。
对窗外的鼎沸人声,充耳不闻。
“姐姐,姐姐!”
“外面好多人啊!”
小宇轩从窗边跑回来,兴奋地去拉姐姐的袖子。
“他们都在喊你!你要不要出去看看?”
权景瑶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拎了回来。
“看什么看!”
“你姐姐现在要是敢露面,怕不是要被他们当场供起来!”
小宇轩嘟了嘟小嘴,趁众人不备,跳起来拉上文杰就跑。
“哥哥,我带你去看……”
林如海坐在主位上,面色凝重,忧心忡忡,一言不发。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看似风光的背后,隐藏着何等致命的凶险。
民心如水。
能载舟,亦能覆舟。
当一个人的威望。
以一种近乎“神化”的方式,凌驾于世俗规则之上。
当她能凝聚起如此庞大、狂热的民间信仰时。
对于高踞龙椅的那位而言,这本身,就是最大的威胁。
这股力量,不受皇权掌控,不遵世俗法理。
今天,他们能为你焚香跪拜,奉你为神。
明日,若有心人稍加煽动。
这股力量,就能化作滔天洪水,颠覆一切。
这已不是功高震主那么简单。
而是在与君王——争夺“天命”!
林如海心头的担忧还未散去。
管家林木去而复返,脚步匆匆,神情比方才还要肃穆。
“老爷,宫里来人了。”
他俯身靠近,声音压成一道细线。
“传的……是密旨。”
“请您即刻入宫,于御书房,单独面圣。”
林如海的心脏不住地往下坠。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这场由朱雀大街的惊雷引爆的风暴。
真正的暴风眼。
从来不是什么三皇子,也不是满朝文武。
而是紫禁城最深处,那位手握天下权柄的,九五之尊。
***
御书房。
地龙烧得极旺,暖得有些发闷的空气里,弥漫着安神香的淡雅气息。
圣上身着明黄常服,端坐于龙椅之上,面无表情地听着暗卫首领的汇报。
从朱雀大街的雷光乍现。
到茶馆说书人的舌灿莲花。
再到林府门前的香火鼎盛。
一桩桩,一件件,巨细无遗。
暗卫首领汇报完毕。
悄无声息地躬身退入了殿角的阴影里。
偌大的御书房,陷入一片可怖的死寂中。
圣上没有说话。
只是拿起桌案上的一份奏疏。
要看未看,又缓缓放下。
修长的手指,在光滑冰凉的紫檀木桌面上。
无意识地敲击着。
笃。
笃。
笃。
轻微的声响,在寂静中,被放大了无数倍。
其威力,一点也不亚于今晨朱雀大街上空闷雷,把他砸了个兜头兜脸。
他的脸上,没有昨日听闻林如海遇刺时的震怒。
更没有听闻三皇子图谋不轨时的凛冽杀意。
只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
他比世间任何人都清楚,皇权的根基是什么。
君权神授,天命所归。
他是天子,是上天在人间的唯一代言人。
可现在,京城的百姓,他的子民。
却在对着另一个“神”,顶礼膜拜。
这种力量,源于民间,不受掌控。
甚至……在某种程度上。
已经超越了皇权在百姓心中的威慑。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民心可用,亦可噬主。
这股狂热的信仰,今日可以用来对付三皇子。
明日,会不会就成为悬在皇权头顶的另一把利剑?
不知过了多久,他敲击桌面的手指,终于停下。
“传林如海。”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金石的重量,砸在空旷的御书房里。
“密召。”
他需要一个解释。
一个能让他安心,也能让这天下,继续姓“世”的解释。
***
一纸密诏,无声无息地送入林府。
没有浩荡的仪仗,没有尖着嗓子宣旨的内监。
只有一个面容普通的宫中侍卫。
将一卷素白绢布,亲手交到了林如海手中。
书房内,气氛比窗外的冬日还要肃杀几分。
权景瑶看着那卷密诏,脸上是掩不住的忧色。
“这个时候召你入宫,怕是……”
怕是鸿门宴。
后三个字她没有说出口,但林如海和黛玉,都懂。
“无妨。”
林如海将密诏收入袖中,神情一如既往地沉稳。
“该来的,总会来。”
“躲是躲不过的。”
他转头看向黛玉,目光温和,却带着一股磐石非移的郑重。
“玉儿,为父此去,无论圣上问什么,做什么……你都无需忧心。”
“一切,有为父在!”
黛玉为他续上一杯滚烫的热茶,借奉茶之际。
一银一黑两个拇指大小的小人儿,神不知鬼不觉地滑入林如海袖中。
她知道,这一关,是父亲的战场。
也是整个林家,悬于一线的生死劫。
她可以引动天雷,可以挥笔断魂。
却无法代替父亲,去直面那位九五之尊心中最深的猜忌。
小宇轩和文杰从门外探进小脑袋。
“父亲,你又要去打坏人了吗?”
小宇轩攥着小拳头。
他耳闻目睹了外面越来越大的动静。
对姐姐的崇拜,又上了一个新高度。
文杰则走上前,轻轻拉了拉林如海的衣角。
仰着小脸,无比认真地叮嘱。
“父亲小心!”
林如海俯身,摸了摸两个孩子的头。
心底的最后一丝波动,也彻底平复。
家有稚子,妻女在侧。
他有需要守护的家人,便无所畏惧。
一顶青呢小轿,从林府侧门而出。
悄无声息地汇入了京城的车流。
最终,停在了皇宫一处偏僻的角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