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我的老头子!”
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嚎,如同钝刀割裂凝固的空气,猛地刺破了短暂的寂静。
是村口的老妇人。
她瘫软在泥地里,布满沟壑的脸上涕泪横流,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山道上那片模糊的暗红——那里,混杂着她老伴的碎骨和残衣。
她干枯的手徒劳地向前伸着,指甲深深抠进冰冷的泥土,仿佛要爬过去,将那片血肉重新拼凑起来。
“柱子!我的儿啊!”
“当家的……你走了,我们娘俩可怎么活啊!”
“天杀的妖魔!披着官皮的畜生!”
悲恸像瘟疫般在幸存的村民中爆发。
方才因妖魔被“赶走”而残留的一丝麻木瞬间被巨大的痛苦淹没。
男人们双目赤红,攥紧拳头,指甲掐进掌心也浑然不觉;
女人们抱着吓傻的孩子,瘫坐在地,发出压抑不住的呜咽;
失去至亲的人扑向山道方向,又被残留的冰寒和尚未散尽的灼热气息逼退,只能绝望地捶打着地面,发出野兽般的哀鸣。
空气中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焦糊味,还有深入骨髓的绝望。
这绝望比山风更冷,比妖气更沉重,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将刚刚燃起的一丝对文慧等人“主持公道”的感激彻底碾碎,只剩下对妖魔的刻骨仇恨和对自身渺小无力的无尽悲凉。
“……”
文慧站在风暴的中心,金色的【命运之眼】并未因村民的悲嚎而动摇,反而更加深邃、锐利地扫过这片被绝望笼罩的田野。
村民身上缠绕的灰败、恐惧、悲痛的气运丝线在眼中纤毫毕现,如同垂死的藤蔓。
【命运之眼】:
【悲惨的命运,你无能为力。】
然而,就在这片死寂的灰败之中,一点微弱却异常坚韧的“光”吸引了注意。
【称谓】:【李石】
【职业】:
【剑士(未觉醒)】
【器师(未觉醒)】
他怀里抱着一个被吓晕过去的孩童,粗布衣衫上沾满了泥泞和不知是谁的血迹。
低垂着头,肩膀因压抑的愤怒和悲伤而剧烈颤抖,紧握的拳头指节发白,手背上青筋虬结如龙。
在【命运之眼】的视界里,李石的身体深处,并非纯粹的绝望。
一股极其微弱、却带着某种不屈锋芒的“气”正在他心口深处蛰伏、激荡!
那气息,锐利、纯粹、带着守护的执念,如同顽石包裹下的火种,在无边绝望的压迫下非但没有熄灭,反而隐隐有爆发的趋势!
状态:守护执念强烈共鸣,临界点!
潜力:中上(于末法浊世中极为罕见)。
心猛地一跳!
剑士!
在这妖魔窃据“正统”、庙堂都沦为妖魔巢穴的末法时代,一个纯粹的、拥有守护之心的未觉醒人类剑士!
这简直是黑暗深渊中意外瞥见的一颗星辰!
文慧瞬间明白了。
方才狡诈之狼的屠杀,尤其是对无辜孩童的威胁(李石怀中的孩子),以及村民撕心裂肺的悲恸,如同沉重的铁锤,狠狠敲击在李石灵魂深处那块名为“守护”的顽石上,即将将其敲裂,释放出那沉睡的锋芒!
这,就是希望的火种!
是妖魔制定的“规则”也无法彻底磨灭的人性之光!
是与山道上那柄由怨毒和哀嚎凝聚、代表妖魔“执法权”的污秽之剑,截然相反的存在!
“就是现在!”
心中低喝。
不再犹豫,【命运之眼】的金芒瞬间收敛,化作一道纯粹而凝练的精神意念,如同破晓的第一缕阳光,精准无比地刺向李石灵魂深处那即将爆发的临界点!
“李石!”
文慧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奇异的穿透力,盖过了周围的悲泣,清晰地传入李石耳中,更直接烙印在他的灵魂深处,
“看着这血!看着这泪!看着你怀中的孩子!看着那些披着人皮、窃据权柄、以律法之名行屠戮之实的妖魔!”
李石浑身剧震,猛地抬起头!
他的双眼不再是麻木的悲伤,而是布满了骇人的金光,一股难以言喻的灼热和刺痛感从心脏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
“守护不是软弱!愤怒不是终点!你心中的那口气,那柄被尘世浊流掩埋的剑……它渴望着出鞘!”
话语如同洪钟大吕,每一个字都带着【命运之眼】赋予的引导力量,狠狠凿击在李石的心防上,
“妖魔以剑为屠刀,以律法为枷锁!今日,我便告诉你,也告诉这天地——真正的剑,当为何而鸣?当为何而斩?!”
“嗡——!”
一声奇异的、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金属颤鸣,陡然从李石身上响起!
他怀中昏迷的孩子似乎被这声音惊动,睫毛颤动了一下。
李石只觉得一股滚烫的洪流从心脏炸开,瞬间冲垮了某种无形的桎梏!
他身体里那股蛰伏的“气”骤然苏醒、奔腾、凝聚!
不再是虚无的愤怒,而是化作了实质的、带着不屈锋芒的锐气!
“呃啊——!”
李石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低吼,猛地站了起来!他下意识地松开孩子(孩子被旁边一位眼疾手快的农妇抱住),右手虚空一握——
“锵啷!”
他脚边一把丢弃的、锈迹斑斑的柴刀,竟如同受到无形力量的牵引,瞬间飞入他的掌中!
柴刀入手,异变陡生!
那斑驳的锈迹如同活物般片片剥落,露出下面暗沉却异常坚实的铁胚!
一道微弱却无比纯粹、带着淡淡白金色泽的锋芒,骤然从刀刃上吞吐而出!虽然只有寸许,却锐利无匹,将周围的空气都切割得发出细微的嘶鸣!
剑意雏形:守护之锋(觉醒)!
这一刻,田野上的悲泣声戛然而止。
所有村民都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个他们熟悉的、沉默寡言的铁匠儿子。
他站在那里,手中握着一把吞吐着奇异光芒的柴刀(此刻已无人敢称其为柴刀),整个人气质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不再是那个被生活压弯了腰的青年,而像是一柄刚刚从尘封中拔出、虽显稚嫩却锋芒初露的剑!
一股微弱却真实存在的、令人心安的“守护”气息,从他身上散发开来。
“剑……剑光?”
“李石他……他……”
“老天爷开眼了吗?!”
村民们的眼中,绝望的死灰色被震惊和一丝微弱的、难以置信的希望所取代。
孩童忘记了哭泣,呆呆地看着那抹微弱却温暖的白金光芒。
山道上,正指挥着几个豺狼妖卒试图重整阵型、再度扑下的狡诈之狼,动作猛地僵住!
它那双残忍戏谑的幽绿狼眼,死死盯住了李石,尤其是他手中那把吞吐着白金锋芒的“柴刀”!
“剑……剑气?!”
狡诈之狼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明显的惊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
它手中那柄由怨毒和哀嚎凝聚的污血长剑,似乎感受到了某种天敌般的气息,剑身流淌的暗光都微微波动起来。
它太清楚这意味着什么了!
在它漫长的、披着“执法者”外衣的妖魔生涯里,它见过无数人类所谓的“剑客”,但那些人要么是修炼妖魔赏赐的邪异功法,剑光污浊;要么就是徒有其表,被轻易碾碎。
然而眼前这道微弱却纯粹无比、带着守护意志的白金锋芒……它只在传说中、在妖魔高层讳莫如深的某些古老记载里听说过!
这是人族在天地灵气断绝前,真正的、源自本心的剑道传承才能孕育出的光芒!
是它们妖魔最忌惮、也最想彻底灭绝的东西!
末法时代,怎么可能……怎么还能有这种剑意觉醒?!
文慧将狡诈之狼那震惊忌惮的神色尽收眼底,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对比如此鲜明:
山道上,是披着官皮、手持污秽诅咒之剑、屠戮无辜以维护妖魔“秩序”的狡诈之狼。
田野中,是刚刚觉醒、手握锈铁化锋、身怀纯粹守护剑意、于绝望中点燃希望之光的未学青年李石。
末法浊世,正道崩殂?
不!
正道从未真正死去!
它只是被妖魔的谎言和铁幕深深掩埋!如今,这颗深埋的火种,被以【命运之眼】窥见,并以七大罪汇聚的“异端”之力为背景,强行点燃!
这,就是“罪人学院”要播撒的第一颗种子!
是向这妖魔当道的时代,刺出的第一剑!
“保护好村民!”
文慧的声音沉稳有力,是对李石说的,也是对身后那支由“罪孽”组成的队伍说的,
“这,就是我们学院要守护的‘价值’!”
不再看山道上惊疑不定的妖魔执法队,金色的眼眸扫过惊魂未定却因李石觉醒而升起一丝生气的村民,扫过那抹在绝望底色上顽强燃烧的白金剑芒,最后落向未知的前方。
开宗立派,拨乱反正……
就从这微弱的剑光开始!
队伍再次移动。
这一次,曾泉的火焰在开路时,刻意避开了村民的方向;
冰晶玉的寒气在后方构筑的冰墙,也隐隐将村民庇护在内;
思彤的魅惑之力悄然安抚着受惊的孩童;辉温身躯投下的阴影,反而成了村民暂时的屏障。
大懿在阴影中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在李石和他手中的剑上停留了一瞬,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金子依旧闭着眼,仿佛一切与他无关。
沈曾的目光,则饶有兴致地在文慧和李石之间流转,那抹玩味的笑意更深了。这场游戏,似乎比他预想的要有趣得多。
山道上,狡诈之狼看着那支带着“异端”和“希望种子”离去的队伍,看着田野中那道虽然微弱却无比刺眼的白金剑芒,幽绿的狼眼中,杀意与贪婪交织,最终化为一声压抑的低吼:
“上报……有‘真种’觉醒……还有那群‘无根生’……要变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