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一段时间，董远方没有外出每天一早，修改完遗留问题材料的局委、县区负责人就排起了队，从民政局的低保核查到住建局的老旧小区改造，从唐北区的招商引资到乐南县的农田水利，董远方都听得格外仔细，不时打断追问细节。
之前从文字材料里看到的“数据”，在干部们的口述中渐渐变成了鲜活的“情况”：哪个项目卡在哪道审批环节，哪个政策在基层执行时走了样，哪些干部是真干事、哪些在混日子，他心里渐渐有了本明细账。
半个月后，褚旭东抱着厚厚的档案袋走进办公室：
“董市长，开滦县农业项目联合调查组的最终报告出来了，证据链全齐了。”
报告里详细列明了虚报合作社数量、套取农业补贴、挪用盐碱地改良资金等问题，附件里的银行流水、项目验收造假凭证堆了足足两厘米厚。
董远方翻看时，指尖在“涉及资金近八百万元”的字样上停了很久，随即批示：
“这个需要转交市委，后面市委常委会审议，相关人员一定要追究责任。”
一周后，召开市委常委会，会场气氛从一开始就透着紧张。
董远方刚念完调查报告摘要，万洲就立刻起身辩解：
“开滦县这两个项目是历史遗留问题，当时基层干部经验不足，有些流程不规范在所难免，建议从轻处理，以教育为主。”
他话里话外都在给县里开脱，目光还隐晦地扫了程康明一眼。
副书记康宗全心领神会，接过话头：
“万洲同志说得有道理，这两个项目立项早，覃天宇同志任市长期间也没及时纠偏，或许可以把责任往前任身上靠一靠，给现任干部留些整改空间。”
“康书记，万洲同志，我有不同意见。”
董远方放下手中的报告，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
“开滦县农业合作社和盐碱地改良项目，三年前立项，两年前就已建成验收。覃天宇同志是半年前才调任唐海的，请问他怎么对两年前的项目负责？”
这话像颗重锤砸在会议室里，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清楚，半年前的市长正是程康明，而万洲当时是常务副市长，分管农业和财政，真要追究市级领导责任，两人首当其冲。
万洲的脸涨得通红，张了张嘴却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程康明端着茶杯的手顿了顿，半天没说出话来。
其他常委见风向不对，纷纷表态支持严肃处理。
毕竟开滦县的问题证据确凿，没人愿意为了“唐海帮”的面子硬扛责任。
董远方见状，顺势提出处理方案，语气条理清晰：
“根据调查结果，建议对相关责任人严肃追责，以儆效尤。”
虽然董远方建议给相关干部严肃处理，程康明以800万资金不至于造成官场地震为由，建议项目有关的直接领导可以处理，主管领导批评教育为主。
因为程康明做了表态，其他常委纷纷跟进，董远方也只能被动接受。最终常委会一致通过了处分决定：
分管农业的副市长葛东明因监管不力，给予党内警告处分，需在市长办公会上作深刻检查；
开滦县县委书记魏大强负主要领导责任，给予严重警告处分；
县委副书记、县长郝坤鹏作为直接责任人，给予党内记大过及行政降职处分，组织部部长吉祥提议调任市总工会副主席；
市农业局局长曲楠生、财政局局长姜喜龙因审批把关不严，给予严重警告处分；
开滦县副县长齐佩云涉嫌违法乱纪，给予行政撤职处分，由市纪委对其双规，进一步立案侦查。
此外，市、县两级农业、财政部门相关经办人也分别受到相应处分，涉嫌违纪的一律立案调查。
显然，程康明在会议前，已经考虑好郝坤鹏留在开滦县的可能性不大，已经为他谋好了出路。
散会后，程康明独自留在会议室，看着窗外的梧桐树一言不发。
他清楚，董远方这是借开滦县的案子敲山震虎，不仅清理了基层的烂账，更借机削弱了他和万洲的话语权。
而董远方回到办公室，看着墙上的唐海地图，指尖点在开滦县的位置，对于常委会的决议虽有不满，但是最起码这样的结果，也对得起这段时间的忙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