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向来不喜珠翠。”
沈知凝捡起瓷片,指尖抚过底部凹凸不平的嵌痕。
这东珠成色极好,恐怕是贡品。
可依照父亲的品级地位,这样珍贵的东西,沈府中是断不会有的。
她将东珠举起捏在指尖,阳光透过雕花窗棂落在莹润珠光上,照出内里隐隐约约的蟠龙纹路——这是唯有皇室宗亲才能使用的规制。
母亲素来节俭的厢房里为何会暗藏此物?
沈知凝正欲翻开其他碎瓷片细查时,门扉忽然被推开。
“凝儿!有个十万火急的事!”
顾云澈快步上前,玄色披风扫过地上几片碎瓷,“我派去监视裴之的密探传来消息,说他带着大理寺的人往云安县来了,好像是要彻查漕运贪腐案....”
“查案?”
女人眼神微微一凝。
漕运贪腐案在上一世中和裴之可是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他也正是因为牵连出了背后众多势力,才让圣上觉得此人是个清正廉明的好官,遂被重用。
可在这节骨眼上,他不去查背后最大的头头,来云安县做什么?
“是啊,密探来报不可能有假。”
顾云澈点了点头。
可在眼神看过去的瞬间,他瞥见沈知凝手中拿着的那颗东珠,瞳孔瞬间骤缩:“这东珠…莫非沈府库房也有类似物件?”
沈知凝心底咯噔一下,她似乎想到了什么,但又不敢确认。
于是在男人说完那句话后便立即转身朝库房奔去。
她推开积灰的木门,本该存放着樟木箱笼的角落竟堆着十余个紫檀匣,掀开最上层锦缎,赫然是整套掐丝珐琅鎏金酒器。
顾云澈用匕首撬开漆封,底部“内务府造”的朱砂印记刺得人眼眶生疼。
“父亲绝不会私藏贡品。”
沈知凝指尖划过冰凉的金器,突然想起方才檐角的鎏金风铃。
这一切不符合府中配置的贵重物件,在这个节骨眼上出现的实在是太过蹊跷。
顾云澈将匣子合住,面色凝重:“这些东西可都是皇亲国戚才能有的物件,凝儿,你可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在府中?”
“当今圣上最忌讳这些,若是被发现.....”
剩下的话他已经不敢再说。
若是被发现,那可是诛九族的罪过.....
“我并不知道,父亲与母亲节俭了一辈子,府中这些物件我也从来没见过....”
沈知凝眉头紧锁,紧紧盯着眼前的紫檀匣子,似乎想从中找出什么证据来。
思索间,男人的指尖突然覆上自己的手背,温热的触感让她微微一颤。
“先别慌,”顾云澈低沉的嗓音裹着令人安心的力量,“我让暗卫从后门运些樟木箱进来,把这些东西混在旧物里。”
说着已利落地扯下披风铺在地上,鎏金酒器碰撞时发出的清响,惊得檐角麻雀扑棱棱飞起一片。
沈知凝望着他低垂的眉眼,忽然瞥见他衣襟里划出的半截荷包。
那是自己送他的生辰礼。
没想到这么久了,他竟然一直贴身带着....
好像不论发生什么事,顾云澈总是会默默陪在自己身边。
沈知凝心底不禁泛起酸涩,她转身从多宝阁取出母亲陪嫁的妆匣,指尖在牡丹缠枝纹上摩挲:“用这个装东珠,若真有人查起,就说是我及笄时旁人送的贺礼…”
顾云澈点了点头,将东珠装到匣子后发了个信号。
便从沈府后门涌出好几名暗卫,他们将樟木箱抬进来,又将那些奢靡的物件混了进去后才退了出去。
“凝儿,你不必忧心,这些物件现在肯定是不能离开云安县的。”
他垂眸思索,“既然有人陷害沈大人,那这城中肯定就会有奸细,若是被他们发现了这些东西的去处,到时候才不好解释。”
“还不如先将这些物件藏在府中,等寻到你父亲的踪迹再做打算。”
似是看出女人还有犹豫,他又补充道:“再说了,就算大理寺的人真查了出来,你到时将责任全推给我就行了,舅舅他应该不会拿我怎么样的。”
顾云澈拍了拍胸脯,示意她就将心放在肚子中即可。
“那就多谢小侯爷了!”
沈知凝也没有推辞,毕竟这确实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如今敌在暗,沈府在明。
一切都要谨慎行事。
与此同时,三十里外官道。
坐在马车中的男人猛地攥碎手中的鸽哨。
他一双狭长的凤眸微微上挑,眼底如深水幽潭般,透着森森的寒意。
“消息当真?”
随着男人开口,密探立马伏地颤抖道:“听竹轩确已焚毁,只寻得…寻得表姑娘镯子。”
破碎的翡翠碎片忽地刺进掌心,裴之想起离京前沈知凝倚着床榻轻轻咳嗽。
女人娇弱的模样一直刻在他脑中,本来他想着回京后便带她出去赏花踏景。
在裴府的这些日子,他好像很少见过她笑。
裴之指腹碾过翡翠碎片上的缠枝纹,血珠顺着掌纹滴落在舆图标注的“云安县”三个字上。
他闭目倚着车壁,恍惚又见沈知凝初入裴府那日,素白裙裾扫过月洞门前的海棠,惊落三两点残红。
“加派人手去寻。”他声线冷得像檐下冰棱,喉间却漫起腥甜,“记住,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密探领命退下时,马车恰好碾过碎石剧烈颠簸起来。
裴之怀中掉出一方带着女人幽香体味的锦帕,那是沈知凝先前落在自己书房的。
他一直藏着私心没有还回去。
只要闻到那股熟悉的香味,自己才会觉得心安。
“大人,到了!”
随着落雪掀开车帘,一张冰冷如雪的脸庞霎时出现在众人眼中。
裴之一袭绯红官服,行走间皆是威压。
待他踏入沈府时,恰有一只南回的大雁撞响檐角铜铃。
他望着廊下晃动的宫灯,灯穗末端系着的红珊瑚珠在暮色中泛着暗芒,那是去年过节时沈家的大小姐在侍女的搀扶下亲手系上的。
说是红色是个好兆头,愿府中众人皆“岁岁平安,年年欢喜”。
可时间一晃而过,如今的沈府却成了漕运案中最关键的一步。
随着大理寺的人站满院落,沈府的管家这才急匆匆跑出来,在他看到男人那张熟悉的面容后明显愣了一瞬。
但碍于周围人的气势,那句“表少爷”却是怎么也没叫出口,而是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请大人明鉴,沈老爷为官清廉,府中绝没有私藏御赐之物啊!”
管家跪在青石板上,冷汗浸透了他的后襟。
但他还是一个劲的磕着头:“定是有人栽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