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子晴努力地压着嘴角,不让自己笑出来,然后低着头,木木然地跟着顾时叙下了车。
顾时叙疑惑地看了看她,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变得有些不自然,但他也没有多问什么,只是和那热情的老头牛成龙边走边聊:“城门收费权是由民间竞标取得的?”
牛成龙嘿了一声,犹犹豫豫地答:“这事情嘛……谁能说得清?反正就是黑心得很,听说还有个什么霹雳帮或者跟他们关系好的兄弟帮,在门口做高利贷的生意。那些人才刚到,身上没钱还得吃饭,想着政府总不会见死不救,就借了。结果钱没还上,吃也没得吃,住也没得住,你要真没法还,人家就上门找麻烦。”
顾时叙停住脚步,脸色微沉:“那最后那些人怎么办?”
牛成龙叹了口气,声音里透着一股无奈:“还能怎么办?卖身呗。男的当苦力,女的……”他下意识地斜瞄了眼默不作声的杨子晴,“就只能去做那种营生。你说说看,这些人可是千里迢迢,花了大力气才跑来首都,结果落得这么个下场。”
杨子晴听到这里,心里直发寒。她把头埋得更低,握紧了手中的背包背带:原来这里比想象中还要混乱,怪不得门口到处都是长途跋涉的流民。一想到如果没钱,自己和顾时叙会不会也被逼上绝路,她就觉得脊背发凉。
牛成龙忽然一拍脑门,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对了,对了,光顾着和你们闲聊,差点忘了问,你们打算住什么样的房子?”
顾时叙回过神,轻咳一声问:“都有些什么选择?”
“房子可多了。”牛成龙向前指了指,声音里带着股自豪,“你们瞧,那边有独门独院的二层小洋房,院子里能种点菜啥的,多好,可就是贵。每天租金得好几百首都币呢。一般只有那种抱团来的小队才会一起拼着租。要是预算少,就只能选那些木头房,因为不牢靠,房租也便宜,可能一天不到一百首都币……对了,你们知道首都币不?”
“略有耳闻。”杨子晴跟在后面,小声回答。她本来就知道一些,毕竟在路上听人提过。
不过牛成龙看她们一副“懵懵懂懂”的表情,依旧耐心解释:“一个首都币就算是一颗一阶白色晶核。在外城花钱最好直接掏晶核——这里人走得勤,也信这个。但进了内城就不一样了,得去专门的地方把晶核换成首都币再花。不然人家就当你是乡巴佬,看不起你。”
顾时叙点点头,心里却在飞快盘算:一个首都币对自己来说,可是辛辛苦苦打怪、收集晶核换来的。这里物价又高,还不知能撑多久。思索片刻,他转而问道:“牛老伯,那一个首都币都能买点啥?值不值钱?”
牛成龙听他叫“老伯”,笑得脸上满是褶子,神情十分受用:“这个啊,可得给你们细说。就拿大米来说吧,前段时间米价涨了,现在差不多三个半首都币才能买一斤。水价虽然稍微便宜点,但肉价更贵,差不多要翻一倍。前些天还有什么部门发布了一份报告,说内城平均工资一天能有三十多个首都币呢,可这个真假,我也不知道。”
听到这番话,顾时叙与杨子晴相视一眼。杨子晴忍不住在心里嘀咕:一天三十多个首都币?那得是怎样的高收入人群才拿得到?显然,大部分人根本达不到这个标准。要在这里安稳地待下来,花费恐怕相当惊人。
此时,顾时叙也没再继续纠结物价问题,他转头对牛成龙笑笑:“我们两个人没什么家底,租不起太好的房子。老伯,你帮忙介绍点别的房源吧?”
牛成龙似乎一点也不惊讶,依旧是那副乐呵呵的模样。他的目光扫过他们的旧车和满载的行李,心下也有了几分判断:这两人不是极度贫穷,但也绝对算不上富裕,属于中间水平。正是他常年拉客最熟悉的那一档。“好嘞,跟我来,我给你们找个合适的地方。你们是打算一间屋还是两间?”
顾时叙看了看杨子晴,目光里透着默契。“一间吧。”两个人刚到陌生之地,也得互相有个照应,而且他们还有晚上进“农场”——也就是他们的秘密——的计划,分开房间实在不方便。
“好好,那就当我没猜错,你俩一对儿。”牛成龙笑得眼睛都眯起来,随即领着他们朝一片旧楼房走去。“这几栋楼以前是工厂宿舍,一间屋子不大也不小,独门独户,比大通铺舒服多了。住的人一般是两三个人为一户,很安静。这里房况最好的一栋我带你们去看看,里面床、桌子都是新换的,还朝阳呢,阳台也能晒被子。”
听了这话,杨子晴心里稍稍安定了些:只要住得下去、别被骚扰,再有个能晒衣服的阳台,这要求已经不算高了。
三人一路上楼。走进四楼最里面的一间房,只见里面大概五乘三的空间,摆着一张床和一张桌子,衣柜敞着门,角落里还扔着几把椅凳。脚下白色地砖铺满了灰尘和各色垃圾,卫生间里一股刺鼻的异味扑面而来。阳台的视野倒是开阔,推开门,风灌进来,把室内浑浊的空气吹散了不少。
“这里本来是工厂经理这样的人住的,是两人间,”牛成龙介绍道,“不过现在什么物资都值钱,成双的东西都被搬走了一份。而且这楼里住的都是一两个两三个人一户的,比其他地方算是清净的了。你们看着觉得可以吗?”
顾时叙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满,他很爽快地跟着牛成龙去付了租金,一天二十五个首都币,他连着交了五天的租金,然后又给了牛成龙三个首都币,当做感谢他让他们了解了这么多有用的信息。这是他们早上来到外城的第一笔收入,牛成龙一天能做十来回这样的生意,又轻松又不用什么成本,所以虽然钱不多,但他仍然笑眯眯地走了,并且表示以后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还可以去找他。
杨子晴简单收拾了一下房间,虽然只是暂时落脚,但毕竟要住在这里,该有的生活用品还是要添置一些的。她将脏兮兮的柜子搬到阳台上,免得影响房间的空气,又把床、桌子、地板和门窗都擦了一遍,尽量让房间看起来干净整洁一些。毕竟晚上要进农场空间,有个舒适的休息环境也很重要。
快要打扫完的时候,门突然被敲响了。她以为是顾时叙回来了,打开门却发现门口站着一个神色有些拘谨的年轻女人。
“我……看这房门开着,就过来瞧瞧。我们一家住在这儿两间之外的隔壁。”女人说话的声音不大,似乎有点紧张。
“原来是邻居啊,你好。”杨子晴轻轻颔首。
女人眼神在屋里转了一圈,干巴巴地笑着和她搭话:“妹子是刚来的吧?我刚才看到一个男人跟着牛老伯出去,是你们一块儿来的?”
杨子晴一顿,然后点头:“嗯,那是我男朋友。”
听到“男朋友”这三个字,女人眼里飞快闪过一丝羡慕:“呵呵,你男朋友长得真高大,看着就很能干。能带你住这么好的房子,妹子你真是有福气啊。”
“这就算‘好房子’了?”杨子晴没接这个茬,只是心里暗暗诧异:这房间又小又破,卫生间还脏得要命,怎么就让人这么羡慕?倒不是她嫌弃,只是以前她和顾时叙还住过带别墅的老基地呢,跟这相比完全是天壤之别。再说,这女人自己不是也住在同一个宿舍楼里吗?
杨子晴沉默着,也懒得多解释。那女人或许看她头发披散、面露倦色,还带着几分警惕神情,也就没再多扯,翻来覆去说了几句“以后多照应”的客套话,便悻悻地离开了。
女人刚走,楼道里就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顾时叙扛着两个鼓鼓囊囊的大袋子晃了进来,声音里带着几分喘息:“刚才那是谁?”
“新邻居……感觉怪怪的。”杨子晴把抹布往水盆里一扔,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她略一思忖,又补充道,“她没什么恶意,多半就是打探打探情况吧。现在这种环境下,谁都对新面孔保持警惕,怕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杨子晴说着,看向顾时叙那张被他“改造”过的质朴脸,再配合他身上这灰扑扑的衣服,倒显得格外接地气,不禁忍俊不禁:“你这是把车上所有东西都搬上来了?”
顾时叙站直身子,伸手抹了把额头细汗,点头道:“对,还有些食物没拿,得再跑一趟。之后车还要停到指定位置,不然被偷的风险太大。那停车场一天收费五个首都币,我们是选付费,还是找没人看的免费停?”
他边说边皱眉,显然在心里权衡。
杨子晴稍加思索,压低了声音:“我觉得得把车留在手边方便开动,不然我们添置生活用品的时候,来回搬运太麻烦。咱们伪装成普通流民,也得有一些像样的家当对吧?炉子、煤气罐、锅碗瓢盆……若是啥都不买,倒显得更可疑了。”
顾时叙点头,理了理袋子的边口:“你说得对。那我就再去把车停去付费停车场,也算买个安心。”
“行。先别急,帮我把这床褶皱得像咸菜干似的被子搬去阳台。”杨子晴挥了挥手,领着顾时叙走到阳台,手里抱着早就压得皱巴巴的被子,摊开来挂在栏杆上。“虽然没啥太阳,但是风还行,多少能吹散一点这股霉味。”
她又把自己脏兮兮的黑色运动包背起,一脸轻快地招呼道:“行了,走吧,先出去逛逛,买点过日子要用的零碎。”
顾时叙对“逛街”一词露出无奈的苦笑,“逛街?这边的集市可不是咱们想象的好地方,什么物价都高得离谱。”
“管它呢,总得演得像点儿嘛。”
两人午饭后分头行事。杨子晴坐在破旧的炉子旁,研究着刚买回来的生锈锅碗,心里琢磨要不要进“农场”空间里淘点干净家什替换掉。可眼下他们是装“没背景、没依靠的普通人”,太多好东西反而会惹人注意。
正百无聊赖地发愣时,楼下传来一阵熙攘声。杨子晴好奇地走到阳台,探出脑袋一看:
只见楼下空地站着七八个衣衫褴褛的中年男人,肩上扛着锄头或榔头之类的工具,正聚在一起,朝远处的山脚方向走去。沿途有人向他们点头示意,他们也只是神色漠然地继续往前。
远处是环拱着这片小平原的山脉。
杨子晴立刻明白这些人要去做什么了。这里的人也算有头脑。旁边就是山,山上生活着各种各样的变异兽,为了保证这里的环境安全,人们便在山上和山脚布置了一排又一排许许多多的陷阱和电网,还有可以发出警报的东西。大批变异兽袭击不是没有,但基本都会事先得到警报,然后自管会和委员会以及军队会马上组织人手去迎击。
那些陷阱之类的东西需要人工制造,也需要定期维护,那个什么霹雳帮逼得人卖身当苦力,有一部分人就是被投入到这里,像货物一样租借给自管会,这还算是好一点的,像竞标成功然后承包这些工程的建筑集团,简直是拿苦力当牲口一样使唤。
各个利益集团较量碰撞,潜在的官僚作风,上下相护,制度不透明,很多决策都是彼此掰过手腕之后妥协协调的结果,再加上高昂得可怕的物价。看起来这里又大又有体统,有国家机器的维护,但首都基地的底层人民只怕过得比其他地方还要不如得多。
下面这些人不是苦力,而是居住在这里的普通居民,没有异能,没有武力,或者年纪已经比较大了的男人们,基本会选择做一些劳力活,靠力气赚钱糊口。
忽然听到啜泣声,杨子晴转过头,看到隔了两个房间的阳台上,之前过来打招呼的那个女人抱着一个孩子,正在阳台上朝下面挥手,下面也有一个男人依依不舍地朝他们挥手告别。
知道队伍走远了,女人还在那里发呆,她突然发现了杨子晴,不好意思地抹了抹眼泪,带着孩子回到了房间。
杨子晴觉得很奇怪,需要做这种坑人工作的人,怎么住得起每天二十五个首都币的房子?
没过一会儿,女人居然又找了过来:“妹子你也是一个人在家啊,孩子爸不在,我们娘俩在家心慌得很,想过来和你说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