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映照着洛水西岸尸横遍野的战场。
硝烟未散,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和焦糊气味,但滁州城头,却爆发出一浪高过一浪的欢呼。
败了!十万叛军,气势汹汹而来,丢下数万具尸体和无数溃散的兵卒,狼狈不堪地逃回了洛水以东!
李长风下令收兵,并未乘胜追击。此战意在立威,目的已然达到。
经此一役,朝廷军萎靡的士气被彻底点燃,而对岸叛军,恐怕短期内再也难以凝聚起有效的战意和军心。
沉重的城门在绞盘声中缓缓开启,得胜的军队带着一身血火煞气,踏着坚定的步伐凯旋入城。
李长风走在最前,那身青衫早已被敌人的鲜血浸染得看不出原本颜色,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他精悍的轮廓。
湿漉漉的发丝黏在额角,脸上、手臂上尽是干涸或未干的血迹,唯有笑起来时,露出一口白牙,和那双依旧清亮、此刻却带着几分战后疲惫与亢奋的眼眸。
他刚踏入城门甬道,三道倩影便迫不及待地迎了上来。
唐玉宣、吕清月、林紫霞。
三位身份各异、风采殊丽的女子,此刻却有着近乎相同的表情——紧绷的心弦骤然松弛带来的微微颤抖,美眸中无法掩饰的关切,以及目睹他浴血归来、恍若战神般身影所带来的强烈悸动。
“你没事吧?”
三人几乎异口同声,话音落下,才察觉彼此的同步,气氛瞬间有些微妙的凝滞。
李长风看着她们,咧嘴一笑,满脸血污中那口白牙格外醒目:“怎么,都盼着我有事?”
他这浑不在意的调侃,瞬间冲淡了方才那点尴尬。
看着他这“狼狈”又“得意”的模样,三个女人忍俊不禁,又是心疼又是好笑地弯了唇角。
唐玉宣毕竟是主帅,最快收敛情绪,上前一步,目光扫过他全身,才松了口气,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柔哑:“回来就好。快去清洗一下。”
李长风点点头,目光在吕清月和林紫霞脸上也停留了一瞬,看到她们眼中真切的担忧,心中微暖,随即在将士们的簇拥下,朝着安排给他的营房走去。
……
仔细洗去一身血污和疲惫,换上干净的衣衫,李长风只觉得浑身舒泰。
虽然玄气消耗不小,但精神却处于一种大战获胜后的昂扬状态。
一战下来,卦鼎修为早就满了,又可以升二十三境。
他妈的,这场内战,莫非可助我直入宗师?
爽!
他推开自己营房的门,脚步却是一顿。
摇曳的烛光下,吕清月正站在桌边,似乎有些出神。
听到开门声,她猛地转过身来。
她已经换下了那身靛蓝劲装,穿着一身较为轻便的鹅黄色衣裙,少了几分平日的冷冽,在昏黄的光线下,竟显出几分难得的柔和。
前凸后翘的身材,被勾勒得显露无遗。
只是那双英气的眉宇间,此刻却笼着一层化不开的担忧,直到看清是李长风完好无损地进来,那担忧才悄然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欲言又止的神情。
李长风眼底掠过一丝了然,他反手关上门,倚在门框上,抱着手臂,好整以暇地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
嘴角勾起那抹吕清月又恨又……有些莫名心慌的戏谑弧度。
“哟,”他语调拉长,带着刚沐浴后的松散,“娘子这是……想通了?终于肯屈尊降贵,来跟你家夫君我洞房了?”
“你!”
吕清月脸上那点刚酝酿出的柔和瞬间被击得粉碎,腾地一下涨得通红,又是气恼又是羞愤。
她柳眉倒竖,瞪着眼前这个刚刚在战场上如同杀神、转眼又能没个正形的男人,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
“李长风!”她几乎是咬着后槽牙,声音里带着压抑的火气,“你能不能正经一点?!刚从鬼门关走一遭,满脑子还是这些……这些混账念头!”
说罢,一屁股坐下来,不再看他。
看着她气得脸颊绯红、眼眸喷火,却比平日里那副冷若冰霜的样子生动鲜活太多的模样,李长风眼中的笑意更深了。
他知道,有些坚冰,正在悄然融化。
李长风坐在她旁边,调侃笑道:“我在战场上时,你是不是盼着我快些死了,你就好回楚国了?”
“没错!”吕清月没好气地说道,“可是阎王瞎了眼,你居然一点伤也没受。”
李长风哈哈一笑,说道:“其实啊,我当时也就是撑着一口气在。想着自己还有一个未曾洞房的娘子,我就绝对不能死。要不然,你这么年纪轻轻就守寡,为夫于心何忍?”
吕清月一咬牙,站起来就要走。
本想着来关心一下他,没想到他嘴里就吐不出象牙。
李长风一把拉住她的手,不让她走。
吕清月连挣了几下,怒道:“放开,不想听你胡说八道……”
李长风突然变得严肃起来,换了一副认真而又深情的面孔:“我好累。”
吕清月愣在那里,感觉他突然换了个人。
看着他眉宇间难以掩饰的倦色,吕清月心头那点气恼不知不觉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丝细细密密的疼。
他为何会累?仅仅是方才那场浴血厮杀么?不,恐怕远不止于此。
战场上,他虽然显得游刃有余,但是那些身体上的累,只不过是表面。
更深一层的,或许是那无时无刻不在的“伪装之累”。
他要在人前维持那副玩世不恭、风流不羁的模样,用轻浮浪荡的外表,掩盖他身为楚国皇子却效力于乾国公主的敏感身份,掩盖他身负段家血海深仇的沉重,掩盖他那些惊世骇俗的谋划与抱负。
这层面具戴得久了,恐怕比真实的厮杀更耗心神。
她想起自己最初便是被他这层伪装所迷惑,心生厌恶,此刻却只觉得心酸。
还有那沉甸甸压在心头的“身世之累”。
他是段家遗孤,满门血仇未雪。他是楚皇血脉,却远离故土,在异国他乡的朝堂漩涡中挣扎。
这两种截然对立、彼此撕扯的身份,如同两道无形的枷锁,时刻束缚着他,其中的煎熬与挣扎,外人又如何能体会半分?
更有那身为“执棋者”的“心力之累”。
他不仅要冲锋陷阵,更要运筹帷幄,平衡朝堂,联合宗门,甚至斡旋两国。
扶持女帝,为段家平反,促成乾楚盟好……这一桩桩、一件件,哪一个不是逆天而行,布满荆棘?
他看似轻松落子,谈笑风生,背后却不知耗费了多少心血,承担着何等巨大的压力。
这滁州城内外数万将士的性命,乾楚两国未来的走向,甚至身边每一个追随者的安危,恐怕都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
想到这里,吕清月心中涌起无限酸楚。
原来他那看似坚不可摧的肩膀上,竟承载了如此多的重担。
他平日里的嬉笑怒骂,或许并非本性,而是一种无奈的保护,一种在巨大压力下的宣泄,一种不愿让人窥见脆弱的倔强。
吕清月的心突然又软了下来,抿了抿嘴,柔声道:“累就休息会儿啊,又没人逼你强撑着。”
李长风暗笑,这一招果然有用。
在强势的女人面前示弱,便能激发她内心的柔软,或者说,是女人天生的母性。
李长风凝视着她的眼睛道:“好想找个肩膀靠一靠……”
吕清月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出声。
也不知他是装的,还是真的。
不过,自己是他的妻,有这个义务。
遂乖乖地坐在了他的身边。
李长风把头靠过去,突然得异常安静。
吕清月自打明白男女之别后,就再没跟男人靠得如此近过。
此时心里不禁砰砰直跳,如小鹿乱撞停不下来,脸上也如火烧一般,热辣辣发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