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的方向、水的流速、地脉的运动，乃至于凡人的所思所想，无一不在「天命」的掌控之内。
我们皆是祂笔下的角色，结局在故事开始之前就被定下。”
幻灵洞天中沉寂一片，唯有老蛟龙凄苦的倾诉回荡。
“可在祂的笔下，海族没有未来。祖祖辈辈千百年来的苦苦挣扎，仅仅只是充当了天元大陆上的一个陪衬。”
“什么叫作没有未来？”徐林不解。
“我们直到最后，都还过着与先祖一模一样的生活。海族，无法发展起文明。”
老蛟龙才简短地解释了一句，周遭的亡灵就义愤填膺地申斥起来。
“我们无论怎样耕耘，都只能饥一顿饱一顿。”
“连个能稳定居住的地方都没有！”
“恶劣的生活条件，幼崽根本存活不下来。就算是成年的海族，也常因为劳疾早逝。”
嘈杂的抱怨声让徐林抓不着头绪。
“所以你们认为，这些都是天命害的？”
老蛟龙威严地长吟了一声，将千百亡魂的吵吵嚷嚷全部镇住。
徐林身边的老鳙作为表率，缓声解释：“族人们说的是果，天命塑造了那个因。祂将天灾与妖祸加之于无尽海中的众生，让他们自始至终得不到安宁。”
“流向莫测的洋流，频繁的地脉运动，无穷无尽的海中妖魔。海族的聚落即使颇具规模，也会立刻因为这些原因毁于一旦。”
“我们被迫过着流离失所的生活。千百年来连生存问题都解决不了，更别提改善生活。
在这被诅咒的宿命之中，族人们看不到希望。”
“嗤嗤嗤……”老龙听着族人的解释发疯似的笑了起来，“实不相瞒，吾等避世于此，就是宁可做不入轮回的孤魂野鬼，也不愿转世投胎，继续经营那没有希望与未来的生活。”
麻薯小声向徐林说道：“他说的是真的。幻海灵珠中的怨念聚集体拒绝进入轮回，不可超度。所以这里真的有几千万孤魂野鬼。”
徐林半信半疑。他不可能轻易相信一群水产的亡魂。
徐林反问老鳙与蛟龙道：“你们不是说，天命身为超脱存在，常人不可知吗？你们是怎么知道的。
再者说，你们又如何知道天灾妖祸是天命的刻意安排，而不是世间规律本就如此？”
“规律啊……”被徐林质疑的老蛟龙不曾恼怒，安详地合眸点了点头。
老鳙双手拄着拐杖，和善地解释道：“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您并不是第一个不受天命约束的人。
幻海灵珠的第一任主人，就是一位规则之外的存在。他不仅不受天命的约束，还能从世间百态中找到天命作祟的蛛丝马迹。正是他在带领我们反叛天命的掌控。”
徐林讶异：“从世间百态中倒推天命的存在，怎么做到的？”
“规律。”老蛟龙感慨地长吟道，熠熠生辉的金色龙眸猛然睁开，神采奕奕。
“世间万物皆有规律。风的方向、水的流速、地脉的运动，乃至于妖兽的行为模式。只要有足够多的观察，足够多的数据，就连凡人也可以推算其中的天机。
那位大人知晓其中的一切运行规律。他向我们证明了此番洞见之深邃，只要没有天命的作祟，他完全可以预言洋流、天气、温度，甚至是鱼群与妖兽的迁徙方向。”
徐林愕然，不禁对蛟龙口中的存在生出钦佩。
麻薯却是奇怪地瞟了眼徐林。它总觉得这番奇怪的理论，在徐林的记忆中有所听闻。
“借着这番洞见，主人指出了我们海族所蒙受天灾妖祸中各种不自然的点。
近乎荒谬的水流变向，没有动机可言的妖兽迁徙，甚至是海水无缘无故自发降温！
如此多不符合天地规律的现象共同指向了那个事实——”
“人为作祟。”徐林接话道，他已经信了七分。
“不过嘛，最让族人们相信的，还是他出手斩杀了一名天机阁的弟子。那是一位侍奉天命的仙侍。”老鳙捋须，笑着解释道，看上去颇为愉悦。
“天机阁？”徐林疑惑地与麻薯对视。
大小姐在吹水时，似乎有提到过这个组织。好像是声称能窥探天机，预测命运来着？
感情是天命大人自导自演啊。
“仙侍是什么？”麻薯替徐林问道。
“所谓仙侍，就是侍奉超脱存在的人类。他们获得了仙神赐下的力量，成为凡人之上的存在，能够代为行使仙神的力量。”
“那不就是魔神的使徒嘛。”麻薯一下子就听懂了，它得意地仰头对徐林说道，“我们不是地平论的使徒吗？四舍五入那就是仙侍。”
“地平论殿下可不曾为我的肉体注入力量，只有谢四得到了。”
徐林左手将麻薯挽在怀中，右手疑惑地虚握了两下。
说来奇怪，他的肉体能力和身为使徒的谢四不相上下。他们两人在之前的旅行中既不需要太多睡眠，也不需要进食。就算是大出血的伤口，也只需要擦点药，一个时辰即可痊愈如初。
这根本就是超人。
徐林原本还以为是这个世界的自己有在锻炼，可如今想来，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因为他根本不可能有炼体的经历。
“那等我成了仙神那般超脱的存在，就让绒布球来当我的仙侍。”大小姐再次描绘起自己的宏图。
徐林仍有疑惑不曾解开：“天命为何要针对海族，你们知道吗？”
老鳙作答道：“逼我们上岸，争夺人类的生存空间，劫掠陆地上的资源。”
“事实上，在漫长的岁月里，我们的祖先都认为这是唯一的一条出路。也是最可行的一条。”老蛟龙补充道。
“你是说，天命在有意地不断诱发人族与海族之间的种族战争？”徐林着实是难以理解。
天命身为超脱的存在，不按照人类设想的仙神形象行事倒可以理解，但这已经完全是撒旦了吧？
蛟龙摇头嗤笑两声：“准确来说，是让海族不断地输给人族。海族根本没有打赢的可能性，从来都是如此。”
“可这为了什么？”
“为了给祂那些天命之子铺路。”老蛟龙冷冰冰地回答道，狰狞的龙首不经意间张开，锋利的獠牙让人遍体生寒。
“安定的时代，上升通道太少。但只要人族与海族开战，我们这些族人的鲜血，就可以成为受人彪炳的功绩。
我们是给人刷的野怪，每隔一段时间就开启的机缘，天之骄子的垫脚石，人类史诗的背景板。”
老龙越说越愤慨，仰头望天，长长嘶啸一声，且怒且哀。
周遭的亡魂也被这声龙吟感染，骚动地激愤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