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几乎拂了一夜,赶走了天上淤积的云层。烈日升起,铺开大地。阳光透过枝叶,刺眼的光打在白无常的脸上,迫使他醒来。
他茫然的睁开眼,和从前一样,他清楚的记得自己昨夜醉后的所作所为。至于自己为何会从院墙跑到树上,他自觉可笑。
醒酒后的滋味特别难受,头疼使他无助的倚着树身,顷刻间眼前天旋地转。
他努力保持着清醒,可耳里的嗡鸣声也越来越大。天下第一的剑客竟败给了一壶酒,白无常自嘲觉得丢脸。
“无常,还不下来?”
耳鸣渐渐散去,可是头疼并未减缓。他扭头往下看去,辛封泽拿着醒酒汤在下边望着他。
“头疼,下不来。”
辛封泽愣了一秒后便开始哈哈大笑,而后轻盈的来到了白无常的身前,将醒酒汤递给了他。
“昨夜本想带你回房去,可你死活不离开,甚至还跑到这树上躲着我。现在好了,醒酒后连树都下不了了!”
白无常不语,等待着自己的头疼减缓。今日烈阳依旧,蝉鸣早早就响彻整个院子。白无常越听越烦,最后索性让辛封泽带着自己下去。
“清灼怎么样了?”
“你能不能先担心自己?站都站不稳了,还有心思想着他!”
白无常不解的看向他,话都到了嘴边也没能说出口。他摇了摇头,最终还是选择闭口不言。
“别用你这无奈的眼神望向我。”辛封泽扶着白无常坐下,说道:“我昨夜想的很明白,无论你喜欢谁,我都会支持你的。无常,都活了两百年了,何以惧世俗的眼光呢?”
“我是担心他会被影响。”
辛封泽劝解道:“既然他也选择了喜欢你,他就一定会考虑后果。如果他连这等小难都接受不了,他就是个废物!”
辛封泽转身看向白无常,却直直面对上了白无常冷漠的目光。他心中五味杂陈,一股无力瞬间使他生出苦笑。
“现在是连骂他一句都不行了是吧?”
白无常收回目光,用手撑着自己的头,努力使自己的疼痛减缓。
“司空杏林在屋内守了一夜,现在也没见他出来。”白无常无力的说道:“烽怜先生与我说他之前就已经受了一次重伤。旧伤未愈又添新,怎能不担心?”
当时沙之国的人面对白乐等人的好声好劝无动于衷,白无常就已经忍不了了。沙之国待在大晟一日,他就一日不敢离开。
而接下来的几日,他虽从未表露自己的态度,只是每日一味地打磨竹笛。
直到竹笛彻底做好,时清灼的生辰一日一日的接近,白无常的心也越来越慌。去打探消息,却发现沙之国还是毫不客气的选择撒泼无赖,白无常才终于忍无可忍。
那一日在大殿上,当所有人都认为又是毫无意义的一日时,白无常终于忍不住的动手了。
面对沙之国长时间的虚与委蛇,那是他第一次在大殿内拔剑。没人能猜到这一变故,没有人能拦,也没有人敢拦。
他面色冰冷的将剑架在了沙之国国主的脖子上,浑身的凌厉没人敢靠近。
又有谁知,平日在大殿上从不搭理不闻不问的白无常,会突然发难。而这也一发不可收拾,吓坏了所有人。
沙之国国主已经被吓的说不出话,他张大着嘴,浑身止不住的颤抖。这一刻他也没了前几日的嚣张跋扈,彻底泄了气。
沙之国使臣颤抖道:“白、白太傅,这就是你们大晟的待客之道?我们好心前来求和致歉,你、你、你……”
剑气无声的划过他的脸,却以一声巨大的声响结束在他身后。白无常的剑没有移动,可那冰冷凌厉的眼神强行打断了他的话。
“我大晟待诸位百般好,可诸位貌似把这份好意当做理所当然了。”白无常冷声道:“若是诸位还是选择强词夺理,不为自己所犯的错负责,那就由我来帮诸位选择。”
“太、太傅的意思是想让本王,做什么?”
白无常一声嗤笑传进了所有人耳中,“本太傅没时间陪你们在大晟耗下去,今日我便把丑话说在前。三日之后,若大晟得不到一个满意的结果,我不介意沙之国在地图上消失。”
“都说大晟注重各国之间友好相处,这就是大晟所谓的友好?”
“大晟从不愿挑起战争,因为我们只想给百姓一个安宁的生活。可若是所有国家都会像汝等这般野心勃勃,大晟也不畏惧横扫各国,统一天下。”
此话一出,不仅沙之国的所有人闭紧了嘴,连白乐也面露难色。
这是白无常第一次没有藏露自己的野心。他深知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但若是真有一日大晟成了所有国欺凌的对象,他也有绝对把握去横扫各国。
他收起风归,也在转身的一瞬间收起了他的锋利。等到他回到自己的位置时,一切都仿佛若无其事一般。
他已经没有时间再去和他们耗下去,他现在真的特别想见到时清灼。
白无常本认为,自己今日的所做所为会引来许多的猜忌唾沫,可令他没想到的是,百姓们大臣们甚至是白乐,都特别支持他。
果不其然,此话一出后,还没到三日,沙之国便俯首称臣。他们愿意承担自己的责任,并承诺在今后五十年后不再对大晟构成威胁,在今后五十年年年进贡大晟。那名雷先生,他们也全权交由大晟处置。
将所有事安置完毕后,白无常也带着迟暮准备离京。他本欲是想把辛封泽留在大晟,可辛封泽执意要跟着白无常。
临走前,他将未能送出的信与秦礼辙的最后一句话带给了秦怀诺。
一路上,白无常算着时间日夜兼程,几乎没有一日休整,为的就是能赶在时清灼生辰前回到他身边。
离别是为了更好的再见。可谁知,再一次相见,时清灼会是这副模样。
白无常稍微回过了神,汗珠顺着额淌下,滴落在地迅速被蒸发。他不经意擦着脸,再次抬起头时,辛封泽已经不见。
“怎么又突然消失了?”
突然,房门被打开了。他靠着意识回过头,司空杏林拖着一身疲惫,迷糊的走了出门。
白无常没有起身,他的脑袋到现在还是昏沉。他只能望着司空杏林一步一步朝自己走来,最后坐在自己身前。
“你喝酒了?”司空杏林声音格外沙哑,“清灼没事,草药,针灸,能用的都用上了,不用太担心。只是这副身体,不知何时才能彻底恢复。”
白无常点点头,轻声道:“多谢。”
“我们之间还说什么谢谢?”他倒了杯茶一饮而尽,望着初升的新日,又道:“辰时了,你守了一夜?”
“我的身体无事,放心。”
“喝醒酒汤了吗?”
“喝了。”
“现在感觉如何?”
“头还有些晕。”
“崔巍惜彻底死了?”
“死了。”
“你和清灼……”
“就你想的那样。”
他抬起头,没有一丝犹豫的打断了司空杏林。他知道,凭借司空杏林的聪明程度,不可能猜不到的。迟早都会知晓的,还不如提早拉上台面。
司空杏林捏着眉心,有心无力,说:“为什么会是清灼呢?”
“很多个夜晚,我一个人躺在床榻上也思考过这个问题。最终,我只得到了一个答案。”
“是什么?”
白无常自嘲的笑了笑,说道:“因为他是这两百年来,将我从回忆拉出来的人。”
“只是因为这个吗?我可不信。”司空杏林淡淡一笑,掩饰着脸上的悲伤,“白无常,清灼的好我们都有目共睹,可为什么你们两个会走上一条与旁人不同的路?”
“或许在那四年里,我就有了不同的心思。可那时我只觉得荒唐,没有去在意。但是后来,直到清灼也表露了自己发心意时,我才真正的发觉,其实我早已败了阵。”
白无常强撑着自己,袒露道:“我考虑了很多,所以在之前的很多次,我都选择了拒绝。因为我自诩配不上清灼。但后来,我发现,我若见不到他,我就寝食难安。明明早已弃了情,却还是因为他重生爱意。杏林,你能懂我吗?”
司空杏林相信,之前与时清灼说的那些白无常肯定都有考虑。他抬起头,直视白无常真挚的眼,说道:“我就一点要求,我不想再看见你被流言缠绕,重新走上那条路。”
至于是哪条路,二人都心知肚明。
司空杏林无奈的起身,犹豫道:“这件事,你打算什么时候让大家知晓?”
“快了吧。光明正大的站在风口浪尖,也总比偷偷摸摸享受片刻欢愉来的妥当。我会照顾好清灼的。”
“白无常,我不希望再经历一遍。”
白无常点点头,望着司空杏林渐渐走远,自己也强撑着起身。他望着还未关合的房门,身后有股莫名的力量驱使着他上前。
他悄无声息的合上了房门,轻轻摸索着来到了时清灼的床前。饶是今日艳阳再烈,也抵不过时清灼面色的苍白。
这一刻,心中筑起的高墙再也撑不住,心酸难过如洪流倾泻而出,给了白无常一个措不及防。
时清灼,你能不能睁开眼看看我?
就算是已经脱离危险,但时清灼的状态仍旧令他担心。司空杏林虽然没说,可他也知晓时清灼这副身体在今后定会落下病根。
短短的两个月,却还给白无常一个不同的时清灼。
他小心翼翼的握住时清灼的手,只觉得心头一颤。明明是个活生生的人,为何手却如铁一般的冷。
白无常好后悔。
如果他从前没有给时清灼那么多负担,没有让他替自己去完成他完成不了的心愿,现在的他会不会就不是这样的?
他真的不知道。
他攥着时清灼的手抵在自己额头,想用自己身上的温度为他取暖。
七月烈日,又似腊月寒冬。
他不知道时清灼何时醒来,所以他不愿离开。他希望,时清灼醒来后第一眼看见的人是自己。
他希望,时清灼这辈子第一个想到的人也是自己。
这是他不愿承认的私心。
——
岁桃醒来时,第一眼见到的就是迟暮。刀刃落下的那一刻他感受到了一阵极强的冲击,随后便晕了过去。
这一次相见,心中格外惊喜。
“暮哥……”
迟暮猛的睁开眼,立马起身来到岁桃身边,温柔道:“醒了?”
岁桃点点头,笑道:“太傅也来了吗?”
“我们快马加鞭来到樟城,本想给你们一个惊喜,没想到却正好赶上危急关头。若我们再晚一步,还不知道你和清灼会出什么事?”
见着岁桃醒来,迟暮那颗悬着的心也渐渐放松下来。他为岁桃接了杯水,熟练的喂他喝下。
“暮哥,清灼呢,封钲呢?他们伤的也很重,他们怎么样?”
岁桃身上的伤不算严重,所以一日便醒来了。
“两人伤的都重,如今都还在昏迷。太傅如今在清灼那守着,另一人由北倾在照料。”
岁桃强撑着起身,担忧道:“那他们恢复的怎样,是否已经脱离危险?”
“封钲伤势虽重,但也没有伤及性命,如今已经脱离了危险,想必过几日就会醒来。但是清灼的情况就不太乐观,也不知道何时能醒来。”
岁桃胸口难受,像是被一块石头堵住呼吸不了。他的手握着封钲给他的那块玉佩,才慢慢的恢复了平静。
“暮哥,崔巍惜呢,又让他逃走了吗?”
迟暮眼中闪过一丝阴鸷,说道:“他伤了你和清灼,太傅定不会放过他。这一次,他已经死于太傅的剑下了。”
“死了……”岁桃喃喃道,有些感到不真实,“这样一来,淮南最大的威胁就已经没有了。”
他的记忆突然拉回到封钲无生气倒在地上的情景,这一刻,他的心再一次为他忧虑起来。当时一切都来的太突然,他甚至觉得,所有人都会在那时死于崔巍惜的刀下。
迟暮仿佛感受到了他的担忧,默默起身,宽心道:“你先别想那么多了。我去找司空杏林再来给你看看,你好好躺在床上休息,不要扯到伤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