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清灼赶到城门时,恰巧听见众人在商讨如何悄无声息的将自己送走。偌大的城门前,小小的府宅里,吵的不可开交。
荀修豫怒斥道:“都别吵了!樟城如临大敌,此人我们拦不住,现在重要的是将殿下送走!方才各位说先把殿下送回大晟,可是殿下如今伤势未愈,经不起长途奔波!”
魏樽抱怨道:“没曾想到崔巍惜会在这个关头发难!我们明日,能拖多久是多久。烽怜你赶紧去寻殿下,时间紧迫,得尽量把殿下哄走。”
“我不走。”
所有人惶恐的回过头,所有人都没想到时清灼会那么快知晓这件事。他被封钲搀扶着,脸色惨白的吓人。
“殿下,你伤势未愈,何苦走那么远来到城门呢?”
时清灼咬紧牙关,疼痛让他这一刻说不出话。细汗密布在额头上,封钲能感受到时清灼明显的颤抖。
他赶忙扶着时清灼坐下,沉重的抬起双眸,眼中尽是愧疚。
魏樽怒吼道:“是谁走漏了风声?”
“没有人,是我自己感受到的。”他摆摆手,解释道:“崔巍惜故意散发他的刀气,就是为了让我知道。他的目标是我,不能让你们替我受罪。”
荀修豫立马劝阻道:“殿下,如今你是我们的希望,所以绝对不能出事!若是你真的出了事,我们之前的一切心血都白费了!”
“我这副模样还能跑去哪?”他捂住自己的腹部,忍痛说道:“崔巍惜被我所伤,他的伤势不可能恢复那么快!这一次的挑衅,他其实也没有太多自信。若是我们都没受伤,或有一战之力。”
“可难就难在,各位都受伤了!”
司空杏林急匆匆的赶来,他喘着粗气,汗水随着他的发丝滴落。他没有停歇,赶忙来到时清灼身前检查伤势。
因为这几日时清灼特别配合,所以伤势恢复的不错。血虽然也浸湿了纱布,但好在没有太严重。
“你得赶紧走,能走多远走多远,等着白无常回淮南。”
“我没有能走的地方!”时清灼已经看清局势,冷静解释:“崔巍惜受了伤,没有绝对的把握,他不可能来公然挑衅!榭城的人,或者曦都的人一定都将樟城围住了,就等着我开门离开。况且,樟城与大晟的距离那么远,我们又怎么能撑到太傅赶来呢?”
所有人都为之大惊失色,可荀修豫还是反驳道:“殿下,这也只是你的猜测。”
“我有绝对的把握!”
这时岁桃也匆匆赶到,印证了时清灼的猜测。
“樟城如今四面楚歌,我们都出不去了。”岁桃面色铁青,绝望的闭上眼,“消息传不出去,就算能传出去,也不一定能拦住崔巍惜一人。”
岁桃几乎把樟城周围都观测了一遍,果真发现了周围藏匿的众多敌人。他尝试寻找薄弱之处,可他们根本不给机会。
这一刻,连空气都安静了。所有人面面相觑,最终也想不到任何的办法了。
“我会出城,保住你们的性命。”
“不行!”
几乎是所有人的异口同声,斩钉截铁的拒绝了时清灼的提议。岁桃站了出来吼道:“没到最后一刻,就是有机会的。清灼,你记住,只要你桃子哥在你身边,只要你桃子哥还有一口气,就绝不会让你步入险境!”
封钲也说道:“殿下,属下身为你的近侍,本就已经失职一次。这一次,除非我死了,不然我不会让他们靠近你。”
时清灼痛苦的摇摇头,立马反驳:“他要的人是我,没必要让你们去白白搭条命!”
“时清灼,你能不能别什么都学白无常!”司空杏林抓住他的手,怒斥道:“你若死了,之前做的一切还有什么意义?就算你已决定,你能否想想某人!你若死了,他怎么办?”
时清灼冰冷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丝笑来,但转瞬即逝。他轻轻拂去司空杏林紧握的手,轻声道:“现在,就算崔巍惜受了伤,我们又有谁能打过呢?我意已决,不用再劝了。”
时清灼说的特别绝对,仿佛在这一件事上,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尽管在之后还是有许多人劝时清灼,可他依旧没有改变自己的决定。
这一切的危险,皆是由他一人带来的。在榭城的时候,就因为他的任性害死了不少人,姜濉现在也不知所踪。
他扭过头,看着纯洁蓝天,嘈杂的环境在他耳中犹如雷声巨响,头皮发麻。
他也不想这样做,他也不想让大家这几个月的心血付诸东流。但对于如今四面楚歌的现状,只有自己才能保所有人的安全。
他一夜未眠,熬到了第二日天明。今日是他的生辰,可他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清灼,生辰快乐!”
他转过头,岁桃与司空杏林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的。七月的清晨带着些许闷热,时清灼也终于笑了起来。
“谢谢两位哥哥。”
“清灼,我们还有办法的!”
“我不想再看见有人因我而死了。”
城楼上的风很大,吹散了时清灼多年的心结。他抬起头,笑道:“从小到大,我身边的人都因为我受伤受罚。不论是谁,都难逃此命。其实,如果我不是淮南世子就好了。”
司空杏林猛的抬起头,他如鲠在喉,难道是因为那日自己的话才让时清灼……
“这一次,关乎着全樟城众人的性命,我真的承受不起了。”他心里空落落的,望着远方,微微出神,“太傅回来后,帮我转告他,我很想他。”
话声消失在风中,思念也寄于风中传隔千里。
随着日上竿头,空旷的城门也聚集不少人。时清灼与崔巍惜分别站在两军前方,四目相对。
“世子殿下,我其实没想到我会失手。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可我从不相信!”
时清灼懒得与他争辩,他冷声道:“若我跟你走,真的可以放过他们?”
“自然,我崔巍惜说到做到!”
“凭什么相信你?”
“我崔巍惜从不是出尔反尔的小人!”
像是吃了一颗定心丸,时清灼点头:“好,我跟你走。”
话落,时清灼便慢慢朝着崔巍惜走去。每一步,都让他褪却身上的繁重。或许唯一放不下的,只有白无常了。
明明好不容易……
他走的很慢,低下头闭上了眼。唯存的那份不甘在心中作祟,如一只无形的手阻止他前进。
“清灼。”
说话声在耳畔响起,令时清灼回过神。他抬起头,封钲与岁桃已经闪身在自己身前,挡住了去路。
二人面对这眼前的崔巍惜,毫不畏怯。
“誓死保护世子殿下!”
随着封钲的一声大吼,所有人都突然暴起,快步挡在时清灼身前,犹如一堵无坚不摧的墙,将他保护在里边。
时清灼不明白,他哽咽道:“你们这又是何苦?”
封钲笑着回答:“殿下,你是我们的主子,哪有让主子去独自赴死的道理?”
说完,他又朝着周围众人吼道:“今日就算是死,也要先去地府为殿下探路!”
崔巍惜无奈的摇摇头:“看来诸位是不打算轻易交出殿下了。那么,我就来硬抢吧!”
话音落下的一瞬间,铁链声音便哗哗响起,顷刻之间,就已经闪身到了人墙前。他用力朝着人群劈去,巨大的刀气划开了一道血路。
就算明知双方差距,封钲亦没有露出怯意。他的双刀纷纷出鞘,挡在时清灼身前。
“小桃子,带着殿下赶紧离开!”
“离开,休想!”
双刀的碰撞激起周围一阵涟漪。封钲从未想过自己会战胜他,他的目标只有一个,能拖一秒就是一秒。
岁桃赶忙带着时清灼离开,他的轻功极好,很快便赶到城门前。
两军已经交战,皆是为时清灼。他特别不喜欢这种感觉,他总觉得是因为自己才会害那么多人死去。
“清灼,你明白吗?他们的死都是为了让你更好的活着,因为只有你,才能给他们带来希望。”
时清灼回过神,周围的士兵都用大吼来宣泄自己的恐惧,鼓舞自己的士气。
“为了世子殿下,为了世子殿下!”
时清灼眼泪不自觉的翻涌出来,愧疚的点点头。他不能辜负了将士们对自己的相信,他一定要给他们一个安宁和谐的淮南!
正当他们靠近城门时,岁桃耳边撕破的风声让他心惊。在他不注意间,一阵巨响在他前方响起。
等到尘雾散去,封钲靠着城墙,没有生气。血从他的嘴中流出,双刀也杂乱的遗落在身旁。
岁桃只觉得呼吸困难,绝望涌上心头,让他喘不过气。
“封钲……”
但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铁链响声已经靠近。岁桃不得不立马侧身躲避,却还是被刀锋划破了脸。
时清灼立刻拔出剑,准备与崔巍惜决一死战。
“不行,你伤没好,不能使剑!”岁桃急忙爬起挡在他身前,取出腰间的匕首,“你赶紧回城,跟着烽怜先生他们离开。我灵活,我尽量把他拖住!清灼,今日你的生辰,桃子哥没什么能给你的,就只好把这条命送给你!”
“我说了,今日你们谁也走不掉!”刀刃再次袭来,速度之快让二人始料未及。
时清灼持剑抵挡,可他残缺的身体根本受不了这强烈的冲击,瞬间感觉伤口撕裂,鲜血从他口中腹部渗出。
他跪倒在地上,能清晰的感受到自己腹部血液的流动。这一刻,仿佛是命中注定,自己只能走到这一步了。他无助的伸出手,想要让岁桃赶紧离开。
岁桃也受了伤,刚才那一道刀气正好劈中了他的腿,让他行动困难。望着城墙不知死活的封钲,又看着血泊中的时清灼,眼泪不自觉的涌了出来。
崔巍惜已经来到了他的身前,却直直的掠过了他。从始至终,崔巍惜的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时清灼。
岁桃克服心中的恐惧紧紧抱住崔巍惜,可是这人的力气着实大,竟将他拖动。岁桃忍着痛,拒不松手。
“我给了你机会。”他突然停下了脚步,目光阴沉的看向岁桃,“可是你执迷不悟,我也只好让你去见阎王。”
话落,鬼头刀落下,没有一点犹豫。岁桃死死闭紧了眼,但死亡并没有随着到来。
他感受到血液落入他的手中,睁开眼看,时清灼正挡在他的身前,手中拿着白无常的那把折扇。
崔巍惜冷声道:“我还在思考上次是用什么伤的我,让我至今都还未恢复。神兵玄武,攻防兼具,竟然会在你手上。”
他反手一刀将二人都击飞。时清灼捂着腹部的伤口,脸色惨白的吓人。可他的眼却从未有过一丝害怕,他现在只想将此人大卸八块。
岁桃身上也染上了时清灼的血,周围的厮杀声几乎与他们无关,他们的目标,只有眼前这个魔头。
岁桃踉跄着起身挡在时清灼身前,这一刻的狼狈,就像多年前,他们一起面对狼王。他不会让这人接近时清灼半步,直到他死去。
“既然这么想死,那我就成全你,让你们一起去黄泉路!”
刀刃将风划破,排山倒海之势朝着二人袭来。时清灼已经没有力气再去抵挡,而巨大的刀气让岁桃手中的匕首显得微不足道。
“清灼,我一定会护好你的,这是太傅给我的命令!”
巨大的声响传遍整个城门,激起了一片尘灰。仿佛在这一刻,时间就此冻结。樟城城楼上的人也都不由的落下了泪。
良久,风将尘灰吹散,伤痕累累的二人却已经不见,替代的却是一个陌生的面孔。
辛封泽抬起头,邪魅的笑意如鬼神索命:“我们之间,真是好久没见了。恩怨就在今日做个了解吧!”
崔巍惜显然一愣,他从未想过这人会出现在这里。
伴随着阵阵嗡鸣,时清灼的意识也逐渐清晰。他仿佛知道自己没死,而那股熟悉的味道侵入了他的大脑。他被人轻轻的抱着,睁开眼后,一切都像是一场梦。
白无常的双手颤抖不止,眼角的残泪抑制不住的流出。他将时清灼抱在了怀中,却又害怕伤到了他的伤势。
“无常,是你吗?”
白无常的心就像被人一点一点撕碎,他觉得自己已经呼吸不过来了。
他轻轻的贴上时清灼的额头,哽咽道:“今日是你的及冠礼,我自然是要回来的。是我回来迟了。清灼,生辰快乐!”
这一刻,时清灼失落的心终于得到了填补,他伸出手抓住了白无常的衣角,灿烂的笑了出来。随即,眼泪跟着止不住的流出。
“为什么又把自己弄得那么狼狈?不是答应了我,要安然无恙等我回来吗?”
时清灼现在就像个孩子,将这段时间的委屈尽数用泪水代替。滚烫的泪水混杂鲜血一颗一颗滴落在白无常手上,在他手上烫出了名叫思念的疤。
“无常,我好想你,我好想你……”
白无常抱紧了时清灼,心中的怒火驱使着他疯狂。这是他第一次对一个人起了难以克制的杀心。
他轻轻在时清灼唇上吻下,便将他带上了城墙。时清灼此刻已经昏迷,可他的手却还是紧紧抓住白无常的衣角不放。
司空杏林无力的瘫坐在白无常身前,说:“你总算是回来了……”
迟暮抱着岁桃,又将封钲拖回城墙后,便来到了白无常身边。他跟在白无常身边也有十几年,却从未见过白无常起过杀心。
手上青筋暴起,风归半出鞘在腰间。白无常白衣带血,似浮屠修罗临世,浑身散发的可怖无人敢靠近。
“我说过,谁敢动我白无常的人,我让他生不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