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夜色深沉,只有几声虫鸣断断续续。
宋如烟睁着眼,盯着帐顶的流苏,脑海里却翻江倒海。
钱大夫那张脸,先是愕然,然后是难以置信的狂喜,最后是那几乎要喷出火来的愤怒,还有那深深的、刺骨的失望眼神,一遍遍在她眼前闪现。
“噌”地一下,她坐了起来,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我说错什么了?”她嘀咕着,越想越觉得自己有道理。
“处处试试,合不来就一拍两散,这不是很正常吗?”
难道真要一条道走到黑,发现不合适了,再哭天抢地不成?
她宋如烟做事,向来喜欢干脆利落。
在他一棵树上吊死?那可不是她的风格。
“一个大男人,心眼怎么那么小!”她忍不住又抱怨了一句,想起他当时铁青的脸色,还有那句“戏耍于我”,心里就有点不服气。
她哪里戏耍他了?她明明是很认真地在……在提议啊!
可他那受伤的眼神,像根刺似的扎在她心头,让她怎么也无法释怀。
那眼神,不像作伪。
是她的话,真的那么伤人?
宋如烟抱着膝盖,眉头紧锁。
她一向自诩坦荡,最不耐烦这些弯弯绕绕。
“唉……”她长长叹了口气,身体重新倒回床上。
算了,算了。
他那样子,看着也怪可怜的。
她宋如烟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明天……明天去跟他道个歉好了。”她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枕头里,闷闷地想。
大不了,以后说话注意点就是了。
真是麻烦。
夜色渐深,浓稠如墨,顾君泽却毫无睡意。
他轻手轻脚地为楚若涵掖好被角,凝视着她恬静的睡颜片刻,才转身离开内室,步入书房。
书房内,灯火如豆,映照着他峻峭的面容。
桌案上,一封来自影卫的密信摊开着。
顾君泽的指节捏得微微发白,方才与妻儿互动时的柔情早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的凝重。
“青墨谷……”他低声念出这个名字,声音里带着一丝杀意。
密信上的内容,让他心头沉重。
他没想到,这个蛰伏已久的势力,竟然已经将触手伸得如此之深。
影卫查到的线索显示,京中不少官员,或明或暗,都与青墨谷有所牵连。
这平静的京城,犹如一潭深水,表面不起波澜,底下却暗流汹涌,随时可能掀起滔天巨浪。
顾君泽的眉头紧紧蹙起,修长的手指在桌案上轻轻叩击,发出沉闷的声响,一下,又一下……
这些蛀虫,必须尽快清除。
今天夫人那边不用她守夜,有海棠守着呢,玉玲揉揉酸痛的脖子,刚想回房休息。
路过书房时,她看到顾君泽紧锁的眉头和凝重的神色,心中不由一紧。
将军日理万机,为国事操劳,如今夫人又临近产期,为稳婆之事忧心忡忡。
玉玲想起这几日见过的那些稳婆,要么油滑不堪,要么手脚毛糙,没有一个能让她和夫人真正放心的。
她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更加细心地照顾夫人,不能再让这些琐事烦扰到她和将军。
她要替夫人分忧,更要确保夫人和未出世的小主子万无一失。
另一边,药房的门“砰”地一声被甩上。
钱大夫胸口憋闷,像压了一块巨石,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滞涩。
宋如烟那爽朗甚至带着几分江湖气的语调,在他脑海里反复回荡,每一个字都化作利刃,凌迟着他的期盼。
她怎么可以?
她怎么可以把男女之间的情意,把一生一世的承诺,说得如此轻飘,如此儿戏!
他曾偷偷描摹过与她共度的未来,在这小小的药庐里,有她的笑声,有她的身影,驱散他多年的孤寂。
他曾鼓足了此生最大的勇气,去肖想那一丝或许存在的温暖。
而她,却只给了他一句“试试看”。
仿佛品尝一道菜肴,合则入口,不合则弃之如敝履。
这念头比他尝过的任何黄连都要苦涩百倍。
他颓然坐倒在一条长凳上,肩背垮塌下去。那股冲天的怒火渐渐褪去,余下的,是无边无际的酸楚与寒凉。
不仅仅是愤怒。
更是一种深切的失望,一种被全然误解、真心被践踏的刺痛。
他看重她,看重她的爽直,她的不羁,甚至她那偶尔的莽撞。
可她这般轻率地对待他小心翼翼捧出的真心,让他如何能不受伤?
他抬手,用微微颤抖的手掌抹过脸颊。
他不能见她。
至少现在不能。
倘若她此刻出现,他不知道自己会说出什么,做出什么。
心头那道鲜血淋漓的伤口,需要时间。需要独自舔舐,需要慢慢结痂。
他需要一个人静一静。
他需要平复这翻涌的心绪,找回那个沉稳自持的自己。
钱大夫缓缓起身,动作间带着一丝僵硬。
他要整理药材,要研磨药粉,要熬制汤剂。
他要用日复一日的琐碎,将自己包裹起来,隔绝外界,也隔绝那份让他痛彻心扉的情感。
暂时,他必须避开她……
阴暗潮湿的地牢深处。
郭云舟蜷缩在墙角,身上那件曾经华贵的绸衫如今已是污迹斑斑,破烂不堪。
他浑身骨头像散了架一般疼痛,“水……给我水……”
无人应答。
只有冰冷的沉默和那令人绝望的“嘀嗒”声。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若非贪念过甚,若非自以为是,怎会落得如此田地!
与他隔着几步远的郭夫人,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
“都是你!都是你这个废物!”她尖声哭嚎,指着郭云舟,“若不是你无能,我们怎会到这个地步!”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郭云舟烦躁地低吼。
“我不管!我要出去!我一天也待不下去了!”郭夫人拍打着冰冷的铁栏,指甲刮擦在铁锈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你那个姐姐也是个黑心肝的,说不管我们了,就真的不管了……”
郭夫人哭喊累了,瘫软在地,只剩下低低的呜咽。
他们叫苦不迭,悔不当初,可在这天牢再也无人理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