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贪慕市井烟火,贪图他给予我的温情。”
“我甘愿同他交好,换取那片刻触手可得的温情。”
“历经两载,我们行往谈婚论嫁的处地。”
“林大人林夫人,不满我们私下的行径。”
“可失了软肋的我,无所畏惧,毅然决然应下他的求娶。”
“以林大人最为看重之事,胁迫其松口。”
“林大人掌家执事,林夫人无权决断,听从夫言顺意。”
“我自甘出府,同林家脱开干系。”
“以外氏女身份出嫁。”
“以我病故为由,作为对贺府的交代。”
“不日,林大人携夫人登门退婚。”
“我不过小户之女,贺府自不会为难。”
“贺府所赠财帛、礼金,我一人担下。”
“林大人刚正不阿,一番商榷,将其一分为二。”
“自甘承担半数,我独自承下半数。”
“经此,婚事落定。”
“我如愿嫁入慕府。”
思绪归拢,声响戛然而止。
“初闻时的深信,复闻时的坚定,又闻时的迟疑,再闻时的淡然,后闻时的麻木。”
“未曾有过半分猜疑。”
平淡的语调下,藏有无尽暗涌,将暖意覆没。
“所谓欢喜,不过虚念,却轻易搅动人心。”
“掺着真心的空话,一如藏针的狐裘,明面和暖,内里生寒。”
“渗入刺骨凉意。”
“人心当真易变。”
“只不知,是乳娘,是我。”
她回过身,凝望眼前之人,腹诽时过境迁,物是人非的凄凉。
“犹记,乳娘初言那话时,已为人母。”
“其子同她一般年岁。”
“亦是初为人母,不知何为爱子。”
“故而,会错林夫人对我之意。”
“我自知乳娘生性冷淡,生不出悲悯之心。”
“不曾有过奢望。”
话音戛然而止,带起些微哽咽,她极力平复。
“乳娘。”
她轻唤,像儿时那般,温声软语,不掺半分温情。
“我做母亲了。”
她哽咽相道,言语间,夹杂几分不易察觉的苦涩。
(费心遮掩的谎言,与空谈,随着话音搁置,不攻自破。)
“我自认生性淡漠,亦不知如何爱子,却从未想过将其抹杀。”
“有过片刻冷待。”
“将从未触及的温情,尽数浇灌其身。”
“穷困潦倒时,不惜用鲜血喂养骨肉。”
“竭尽所能,去抚育,去呵待。”
“无须刻意为之,那份情意由心而生,自内而外蔓延。”
“纵是如此,仍觉愧对,苛待。”
平稳的声线下,暗藏隐忍与克制。
“我的母亲将我踩于足下。”
“我倾力托举我的骨肉。”
她淡淡言之,蜷住的指骨嵌进皮肉,疼意伴携苦楚,蔓延四肢百骸。
“行至当下,回首半生,我方才明了,我从不懂这世间的情爱。”
“只些微暖意,便极尽渴得。”
“我未曾想过,同乳娘,会是这般境地。”
“那双薄茧遍布,置于后脊的玉手,日息渐长,无声无息,抵上我颈脖。”
“怪我眼盲心瞎,将其看作抚触。”
“乳娘积攒的手段,与算计,分毫不差,用至我一人之身。”
“当真高明。”
“怪我愚钝,轻易信以为真。”
她压抑气性,唇齿轻启,薄言相对,指骨硌咯作响,几近失控。
“是乳娘自己坦明,亦或是,我寻人来当众对质!”
她冷言,淡漠的语调,直击人深处。
微抬眼,凝望朦胧雨幕,静待后语。
不时,哽咽之言,自身后响起,携凉意入耳。
“夫人命奴婢看顾小姐,奴婢奉命如实禀报,夫人闻之,言其举止僭越,全无尊卑。”
“私下同小姐亲近,暗生替代生母之念。”
“只寻常责罚,并未伤及性命。”
“那日动手之人……”
“正是奴婢。”
乳娘娓娓道之,颤音显着。
话落,垂眸欠身,不敢凝望她瘦削的身影。
“状告我与她有私情。”
“便是这一面之词。”
“祸及了她,枉受残害。”
她顿了顿,复又言,眸色深沉。
“她因伤势过重,落了病。”
“身子每况愈下。”
“不日,香消玉殒。”
唇齿轻启,透出冷意。
凭借只言片语,揭穿乳娘的遮掩之词。
尾音尤重,眸光渐冷。
“弃之敝履,却不甘任人垂涎,亵渎。”
“我这般微小之人,竟可使其大动干戈。”
“不知于林夫人眼中,我是何等身价,值几金?”
闻其言,她不禁生笑,讽意尤显。
她背身而立,眸目空洞无神。
细凝着渐起的雨势,长久无言。
(骨肉相连,方知,刀戳哪处更疼。)
(终其一生,原是为承接,可笑的恨。)
(原是这世间,也有不喜自己骨肉的母亲。)
片刻,松下气力,抵靠一旁的檐柱。
僵直的身子,近乎立不住,顺着檐柱轻缓滑落。
她倚靠檐柱,牵强立足,平视雨幕。
眸中的光泽,伴随时隙,无声褪尽。
蜷紧的指骨,忽松忽紧,失力垂下,悬挂两侧。
不时,叠放腹间,风仪不减。
良久,她淡淡吐言,语气疏离、漠然。
“本宫一向泾渭分明。”
“立足宫中,争得一席之地。”
“得今日风光,皆仰仗乳娘的哺育之恩。”
话落,抬手触上后髻,取尽钗饰,回过身,随同散银,一道递去。
乳娘径自垂眸,头伏得极低,许是愧对,不曾伸手接下。
“是为应得之物,亦是本宫恩赏,不必推脱。”
“亦无可推拒。”
她浅言道之,无心同其僵持。
闻见恩赏,乳娘无以推拒,迟缓伸手,颤巍巍近前。
摊开的股掌间,露出深茧。
她轻动腕骨,松开玉指,钗饰飞溅,划破面相。
财帛重重落于股掌,钗饰划破掌心皮肉。
昔日恩情,就此了去。
陈年旧意,不觉间,被年轮冲淡。
始于嗷嗷待哺时,一时兴起的逗弄,终于弹指一挥间。
手下无情,力道无减。
昔日拂落刀刃之人,正逢是递去刀刃之人。
思绪渐拢,冷意席卷周身,带起些微战栗。
似怒,似惧。
一同归于语色间,混杂而落。
“本宫不喜秽物,恐污浊清眸。”
“他日撞上本宫,还望绕道而行,避而远之。”
她收回纤指,淡漠相言,声色平缓。
语罢,背身而立,殿檐上滴落而下的水渍,轻缓划过颊骨,透出微微光泽。
“本宫无须知情明意,亦不仰仗所谓的情意,暖心温性,抚慰其身。”
“自始至终,本宫不欠她任何。”
“经年承教,本宫受益匪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