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的赵祯刚好三十岁,他此时的心性如他的年龄一样,对于与西夏的战事,他想要的是报复的快感,是能够让李元昊跪地求饶的快感,而不是保守派官员们所喜欢的那种看着青蛙慢慢在温水里一觉不醒的变态式快感。可是,赵祯是一个生长在温室里的皇帝,而非像李元昊那种在刀光剑影的沙场里长大的皇帝,这就注定了他必须要照顾保守派大臣的意见,同时也必须要克制自己的个人情绪和感情,毕竟他没有亲上战场与李元昊一决胜负的能力和勇气。
赵祯让夏竦制定出一份详细的对西夏的军事攻守方略,意思就是要让夏竦等人帮他做这道选择题,可夏竦把这活儿又交给了范仲淹和韩琦。最后赵祯发现这道题转了一圈之后还是没有答案,他的面前摆着的还是一道选择题。
看来一切还是得由他来做决定,既然如此,那就先打一下看看吧!
赵祯最后的决定还是顺从了他的本心,只是这规模远不是什么太宗时期的五路进剿,而是让范仲淹和韩琦各自以本路兵马从泾原和鄜延两个方向对西夏发起主动性进攻。
这还真的是应证那句话——无知者无畏。真的是很想问几句:皇帝陛下和韩大人,你们知道李元昊有多少兵吗?泾原和鄜延两路各自也就两三万的总兵力,即使都倾巢而出也不见得就能打得过李元昊的十余万机动兵团吧?更何况李元昊可是早就在重要的城池里面派驻了重兵守城!再者说,如果真的是倾巢而出,那延州、渭州和保安军、镇戎军这些城池还要不要防守了?如果不倾巢而出,那么单单就是各自一万的兵力又能在西夏的土地上掀起什么样的浪花?你们还真的以为自己是那个带着三千兵马在大漠里狂飙突进并最终生擒东突厥大汗的大唐第一靓仔李靖吗?
赵祯让韩琦和范仲淹拟定出兵计划的皇命下来之后,韩琦倒是在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而范仲淹则在沉默不语。这事要搁以前,范仲淹指定马上写奏疏大骂赵祯是个弱智青年,是在瞎指挥,可如今的范仲淹做不出这种事,他也不会为此而纠结和烦恼,因为他的胸中早有应对之策。
这边赵祯等着韩琦和范仲淹给他创造惊喜,而那边精力永远旺盛的李元昊可是一刻也闲不住,还不等宋朝过来找他算账,他便趁着宋朝刚更换了宰相且范仲淹刚刚履新的时机再次将侵掠的魔爪伸向了他觉得特别好欺负的鄜延路。
自从摧毁了金明寨以及在延州城外大败刘平之后,李元昊的主力尽管撤出了宋境,但宋夏的边境地带却是随处可见西夏铁骑的影子,这一带几乎成为了宋朝人的禁区,尤其是之前被攻占的金明寨以及前不久才被攻占的承平寨更是还西夏的少量驻军长期在此盘踞。这些人人数虽然不多,他们也仅仅只是象征性地占领,但对宋朝来说这显然是极具侮辱性和屈辱性的事件。
如今,范仲淹新官上任,朝廷给陕西各路增派的数万大军也相继到位,而且诸如张亢、周美和许怀德等久经战事的边关宿将也被分派到了范仲淹的手下听令。如此局面下,如果还继续容许西夏人在鄜延路猖狂下去,那么范仲淹也就几乎等同于酒囊饭袋了。可是,他毕竟不是!
在整顿了鄜延路境内的各路兵马之后,范仲淹随即下令让鄜延路钤辖张亢、都监王达率领本部的三千精兵前去清剿还滞留在鄜延路地界上的西夏散兵游勇。为了防止意外和悲剧重演,在张亢领兵出击之后,范仲淹再命自己的副手、鄜延路副都部署赵振率领近万人的大军随后跟进。如果西夏人敢再次出动大军越境攻击,那么赵振就是范仲淹为他们准备的礼物,即使赵振也被围困,可范仲淹还可亲自率军实施反包围。
为了肃清境内的西夏散兵,范仲淹可谓是做了万无一失的准备,可现实有时候就是这么幽默,你准备得越充分,可事情进展得却越简单和顺利。范仲淹此次的肃清行动根本没有轮到赵振动手,宋军仅是凭借张亢所部的三千人马就搞定了滞留在鄜延路境内的所有西夏游骑散勇。
战后,在夏竦的推荐下被安排在范仲淹帐下听令的延州都监周美向范仲淹进言,他请求亲自前去重建被李元昊给摧毁的金明寨以作延州的屏障。对于一心想要重整鄜延路防务的范仲淹来说,此言整合他的心意,他所推行的“强边寨,实内城”的政策就是要加强延州外围的各个军事据点的屏障作用,现在延州城的防务随着大兵的进驻而得到了充实,那么接下来的重点无疑就是“强边寨”。
那么,这个周美又是何许人也呢?
周美,字之纯,灵州回乐人,生卒年不详。可以肯定的是,周美的年龄不会此范仲淹小,因为当年在灵州陷落于李继迁之手时,周美就已经是城内的一个守城的少年军卒。
幸运的是,灵州城破之后,周美逃出了灵州并独自奔走千里来到了京师开封。一个从战争的废墟中逃生出来的少年在当时的交通条件下从宁夏走到了河南,这其中的艰辛唯有他自己才知道。需要说明的是,周美这一路上是怀着国仇家恨并发誓有朝一日要报仇雪恨的心态最终到达了开封,因为他此行就是为了当面请求皇帝陛下发兵去收复灵州。
当然了,赵恒尽管最后特意召见了周美但并没有发兵去收复灵州,周美最后也被留在了京城成为了禁军里的一员且是赵恒的贴身侍卫。周美后来也跟随赵恒御驾亲征前往澶州,作为一个热血青年,周美当时曾向赵恒请战,自称其愿意带领数骑杀入敌阵生擒辽军主将献于御驾之前。周美请战之时可谓是激情澎湃甚至是决意为国慷慨捐躯,但赵恒也就当个乐子听听而已,他并没有同意周美的请战,但我们从中也足以窥见周美的胆识与勇气确属非凡。赵恒驾崩以后,周美就一直在西北为国守边,他的对手则是偶尔要犯点浑的李德明以及周边的那些嗜抢成性的党项各个部落武装,在守边的这十余年里周美历经大小数十战立下无数战功,其中尤以破敌于九井原以及在乌仑河大败党项最为战功彪炳。
这样的一个猛人当然是不会畏惧于李元昊的淫威,但他也绝不会像宋朝那些只会说大话的文官一样轻视李元昊。在率军到达金明寨后,周美一面命人抓紧时间修缮军寨的各类防御工事,一面还得做好西夏人随时可能前来砸场子的准备。
几天之后,周美所担心的一幕终究还是出现了,西夏出动数万人直奔金明寨而来。周美手下的士兵顶死也就三千来人,可就是这三千人在敌人十倍于己的情况下与西夏军队鏖战了一整个白天愣是没让一个敌人爬上护墙。待到日暮时分,眼见坐镇后方的范仲淹所派来的援兵还是迟迟未到,周美便命一队人马悄悄地绕到金明寨北面的一座山上遍插旌旗并大肆搅动烟尘。这一招疑兵计果然奏效,累了一整天的西夏人误以为是宋军的援兵到了便在天黑之前赶紧撤兵开溜。
不要以为事情就这么完了,西夏人这回可是带着任务出来的,如果就这样灰溜溜地回去了,那么他们在李元昊那里指定是没法交差的。既然在金明寨没讨到便宜,那么他们就只能趁着夜色去其他地方偷一把鸡。下一个目标,西夏人就近选择了距离金明寨最近的艾蒿寨。到了地方后,西夏人也不废话,他们上去就跟驻守于此的宋军干了起来。
在西夏人想来,我们现在攻打的是艾蒿寨,这跟你周美应该没有什么关系,而且宋军因为害怕被半路伏击,所以在友邻被攻打的时候往往都是选择固壁自保,那么他们这一回攻打一个小小的艾蒿寨想必不会太难吧?遗憾的是,前例归前例,这一次西夏人偏偏非常倒霉地遇到了一个爱管闲事的周美。
听闻西夏人又在别的地方搞事情,周美再又集结手下将士准备请西夏人吃一顿夜宵。尽管仍然是兵力处于劣势,可这丝毫难不倒周美,这浓浓的夜色就是他的百万大军。
周美命令手下的士兵走山路奔袭至艾蒿寨外围的各处山头,然后适时打出火把,接着就是挥舞旌旗大声呐喊,与此同时全军四面击鼓做出一副宋军大军来援的阵势。这一幕曾经被耶律休哥在高粱河附近的山头上用过,只是耶律休哥更狠一些,他是命令每个辽军士兵手拿两支火把,但这二者的结果都是一样的,此时的西夏人也像当年的十余万宋军一样纷纷变成了惊弓之鸟开始四散奔逃。
西夏人这一乱可就正中了周美的下怀,山下的宋军趁机从黑夜里拔刀而出开始追着西夏人的屁股满地追杀。这一场夜战可谓是让西夏人丢尽了脸面,数万人竟然被一千来个宋军打得丢盔弃甲,他们为了逃命不说兵器铠甲扔下了不少,另外还给周美留下了数千头牛羊骆驼等牲口做为买路财。
经此一战,不知实情的西夏人还真的误以为周美手下有大兵压阵便不敢再来骚扰金明寨。周美则是趁机主动出击,他前后与西夏人历经大小十余战收复了众多此前被西夏占领的边境军寨,鄜延路的宋军由此军势复振。
至此,在短短几个月时间里,范仲淹主管的鄜延路突然间就成了西夏人眼中的一块难啃的硬骨头。这时候不但是张亢和周美让西夏人心惊胆战,守在清涧城里的北宋一代名将种世衡同样让西夏人吃尽了苦头。此时的鄜延路从统帅到将官可谓阵容超级豪华:延州城里有范仲淹坐镇,而城外的各处军事要点则有张亢、周美、许怀德、种世衡这种不但智勇双全而且还老辣持重的强人相互拱卫。此外,鄜延路的保安军城里还有一个早就让西夏人闻之丧胆的宋朝鬼面将军——狄青!
说到狄青,在他替兄受过而被发配充军之时,或许连他自己也在诅咒这该死的命运和世道,可如果不是因为被发配充军,那么北宋和中国的历史上就将少了一位勇武绝伦且战功卓着的军事名将。从某种程度上我们甚至可以说正是因为发配充军才让狄青走上了人生的康庄大道,要不然他终其一生可能都是一个默默无名平头百姓。
如前所言,从军以后的狄青先是成了一名令人艳羡的御马直,到了陕西之后更是首战便威震敌胆。在这之后,狄青就开始走上了贵人运,先是范雍把他从断头台上给救了下来,然后他又遇到了对他很是赏识的陕西经略判官尹洙,而尹洙又直接将他引见给了范仲淹和韩琦并说他有良将之材。更难得的是,韩范二人尽管此时的心性大为迥异但却都对狄青格外赏识,要知道能够被挑剔的韩琦所看上的人可是世间罕有,尤其是狄青还是一个被发配充军的武夫。范仲淹更是赠予狄青一本《左氏春秋》并叮嘱他一定要多多地去研习兵法,如此方能成为国之良将。有这样的好人缘以及一身是胆的豪气,再加上武力值爆棚的好武艺,另外还有西夏那边不时地送人头过来砍,生逢其时的狄青想不出人头地都难。
在发现鄜延路已经今非昔比之后,知难而退的西夏人基本上打消继续侵扰此地的念头,同时也不禁感叹道:“无以延州为意,今小范老子腹中自有数万甲兵,不比大范老子可欺也!”
这话不难理解,同样是范家的老头儿,可范仲淹比起范雍实在是太难搞了。既然鄜延路现在讨不到什么便宜,那西夏人就只能去别的地方找软柿子,而他们选中的目标便是与鄜延路隔了一个环庆路的泾原路——韩琦主管的地盘。
照理说,依照李元昊向外界所展示和自我标榜的强人性格,既然你范仲淹这么牛气冲天,那他李元昊当然应该亲自来会一会。可是,李元昊就像他的爷爷李继迁那样,在天使面前敢于龇牙咧嘴但却在魔鬼面前总是选择低头,范仲淹显然就是李元昊心目中的魔鬼,所以他选择了避让。至于这个韩琦,在李元昊看来这个嘴上无毛的书生文官兴许就是个只知道纸上谈兵的废物而已,他很愿意亲自来试一试韩琦的成色到底几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