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闻部大楼外,暮色渐浓,街灯一盏接一盏亮起来,在柏油路上洒下昏黄的光晕。
美由纪推着自行车,车轮疲软地瘪着,橡胶皮与地面摩擦发出拖沓的声响。她走到刘简之身边,眼神清澈无辜,嘴角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佐藤君,我的自行车车胎漏气了,你能不能送我回家?”
刘简之正将文件塞进公文包,动作顿了顿,随即抬起头,镜片后的目光波澜不惊:
“没问题!”
他合上公文包的拉链,金属扣碰撞声在空旷的走廊格外清晰。
两人坐进车里,引擎发动的轰鸣声打破沉默。美由纪侧过身,手指无意识地绕着发丝,声音带着夸张的颤抖:
“今天我被吓死了!”
“怎么会?”
刘简之握着方向盘,余光瞥了她一眼,手掌在皮革把手上蹭出细微的汗渍。
“高桥中佐说竹井君‘招了’,我以为竹井教授,真的是中国特工呢!”
美由纪托着腮,睫毛忽闪,观察着他的反应。
“我也相信了。”
刘简之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刹车时踩得稍重,车身猛地前倾。
我才不信呢!美由纪在心里冷笑,表面却装出好奇的模样:
“可是,我看你一点都不紧张?”
“一开始还真有一点。” 刘简之转动方向盘,车子拐进一条寂静的街道,路灯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在挡风玻璃上扭曲变形。
“你紧张什么?” 美由纪凑近几分,香水味裹挟着压迫感扑面而来。
“我害怕你那篇颂扬美好爱情的采访,男主角突然变成了中国特工。” 刘简之扯出一抹笑,嘴角却僵硬得像是被胶水粘住。
“还有呢?”
美由纪穷追不舍,指尖重重敲在车窗边框上。
“没有了。”
刘简之的回答干脆得异常。
又是鬼话!美由纪在心里暗骂,眼神中闪过一丝锐利。她坐直身子,望着车窗外飞速后退的街景,霓虹灯牌的光影在她脸上不停闪过,像极了两人之间捉摸不透的较量。
汽车缓缓停在美由纪家楼下,引擎声戛然而止。
“谢谢佐藤君!”
美由纪推开车门,高跟鞋踩在地面发出清脆的声响。
......
暮色像一张巨大的灰网,悄然笼罩整个东京。
刘简之坐在车内,目光警惕地扫视着街道,确认高桥圭夫的车并未跟来后,果断将车开回富乐町。车子停稳在一处隐蔽角落,他利落地打开车门,身影迅速隐入巷弄阴影中。
富乐町的老墙爬满斑驳苔藓,刘简之在墙根下稍作停顿,深吸一口气,双手撑住墙头,借着惯性翻身越过。落地时,他屈膝缓冲,动作轻盈得如同一只黑豹。
他快步走到路口,拦下一辆计程车。
车内,司机后视镜里的目光不经意扫过他,刘简之面无表情地盯着窗外。当车抵达横田地铁站,他迅速融入熙熙攘攘的人流,随着人群涌进地铁站。
地铁车厢内,嘈杂的人声与铁轨的轰鸣声交织,他贴着车厢壁站立,目光警惕地观察着周围乘客。
在浅草站下车后,刘简之混在下班的人群中,脚步不紧不慢地朝着周沪森家走去。
此时已到黄昏时分,天边的晚霞如血,给整个街道染上一层神秘色彩。周沪森家对面的居酒屋亮起了红灯笼,暖黄色的光晕透过纸窗洒在街道上,屋内传来阵阵喧闹的谈笑声和碰杯声。
刘简之走近居酒屋,透过半开的纸门,看见小春日丽正穿梭在酒桌间,笑容满面地招呼客人,忙得不可开交。
他心中暗自思忖,料想此时她不会注意到马路对面的动静,便果断穿过马路,闪身走进周沪森家的院子。
院子里,马匹安静地嚼着草料,刘简之在马厩边轻轻拍了拍马的脖颈,安抚着这个生灵。他警惕地回头张望,确认无人跟踪后,才快步走到屋门前,伸出手指,在门板上轻轻敲出三长两短的暗号。
门 “吱呀” 一声打开,周沪森站在门内,眼神中闪过一丝欣喜:“就差你了。”
刘简之迅速闪身进屋,屋内昏黄的灯光下,宋春萍、孟诗鹤、程振奇、李香香全都围坐在简陋的饭桌旁,气氛略显凝重。
“有好消息,就在刚刚,高桥圭夫把姜夔放了。”
刘简之语气中带着难掩的兴奋。
“你亲眼见了?”
宋春萍身子前倾,目光灼灼地问道。
“亲眼见了。如果不是顾及高桥圭夫的情绪,这会儿已经广播这个消息了。”
刘简之说着,眼中闪过一丝遗憾。
“太好了。” 李香香双手握拳,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宋春萍微微点头,随即转头对周沪森说:“老周,把饭菜拿上来,吃完饭我们再说。”
周沪森转身从厨房端出几盘热气腾腾的饭菜,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跟算命先生做的饭菜。算命先生不会做饭,大家将就着吃点。”
程振奇嘴角勾起一抹坏笑,指着其中一盘黑乎乎的烧丸子调侃道:
“这份黑不溜秋的烧丸子,是马车夫做的,我闻着带有马屎味,你们也忍着吃点。”
“东北菜,上海菜,我都喜欢吃。”
李香香说着,已经迫不及待地端起饭碗,大口吃了起来。
众人很快吃完了饭,周沪森麻利地收拾好碗筷。刘简之看向宋春萍,神色严肃地说:“宋督导,你说吧!”
宋春萍清了清嗓子,眼神坚定地扫视众人:
“重庆命令我们特工组,伺机破坏日本的军工生产。刘简之和孟诗鹤侦察到横须贺港第 12 号码头,有一艘装载 60 辆坦克的滚装船,明天一早就会起锚前往中国,我们今夜行动,炸沉这艘滚装船。”
刘简之迅速摊开一张手绘地图,铺在桌上。
地图上,用红笔仔细标注着各个关键位置,字迹工整清晰。“你们看,这是横滨港 12 号码头,这里是混装船停泊的位置,这里是几间水泥平房,住有一个小队的士兵守卫。巡逻艇每 30 分钟会绕混装船巡逻一次。我们的行动目标,就是炸沉这艘滚装船。”
他的手指沿着地图上的标记一一划过,语气沉稳有力。
“我们六个人,能完成这么重大的任务吗?” 李香香眉头微皱,眼中闪过一丝担忧。
“不是六个,是四个。” 刘简之语气斩钉截铁。
“四个?” 李香香惊讶地瞪大了眼睛,预感到自己一定不在执行任务的名单中,。
“我要求参加!”李香香急切地说。
刘简之目光坚定地看着她,没有正面回答。
“周沪森、程振奇、孟诗鹤和我参加行动。我们分成两个小组。程振奇和孟诗鹤负责对付码头上的守卫,我和周沪森负责上船安放炸弹。成功以后,迅速撤离,连夜赶回东京。明白了吗?”
“明白。” 其余几人齐声回答,声音中透着坚定。
“我不明白!” 李香香噘着嘴,满脸委屈,“组长,我做什么呢?我站在岸上,给你们拍照?”
她想起之前在火车站袭击 “英雄演讲团” 时,自己就被安排拍照的任务,心中满是不甘。
“你跟我有别的任务!” 宋春萍语气严肃,不容置疑。
“宋督导,我还没有见过沉船呢?” 李香香还想争取,眼神中带着期盼。
“香香,听从命令!” 刘简之眼神严厉,语气加重。
“是!” 李香香虽满心不情愿,但还是服从了命令。
“现在出发!” 刘简之大手一挥,率先站起身。周沪森、程振奇、孟诗鹤紧随其后,四人步伐坚定地走出屋子,身影很快消失在暮色中。
“李香香,你过来。” 宋春萍叫住还在发呆的李香香。
李香香走到宋春萍身边,小声问道:“宋督导,你不会又安排我去诗鹤姐姐家守家吧?”
宋春萍白了她一眼,没好气地说:“别啰嗦,跟我走!” 说完,转身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李香香无奈地吐了吐舌头,小跑着跟了上去。
路灯一盏接一盏亮起,在潮湿的柏油路上晕开朦胧的光。
高桥圭夫的黑色轿车缓缓驶入富乐町,他眯起眼睛,目光如鹰隼般锁定前方 —— 刘简之的汽车就停在自家院落外,金属车身在昏暗中泛着冷光,像个不速之客。
推开车门,闷热的晚风裹挟着街道特有的气味扑面而来。高桥圭夫解开军装领口的纽扣,抬脚正要朝刘简之家走去,身后突然传来熟悉的呼唤:“高桥君!”
他猛地转身,看见高桥良子抱着一郎站在路灯下。暖黄色的光晕洒在良子的和服上,衬得她的面容愈发温柔。
一郎咿咿呀呀地伸着小手,口水顺着嘴角滴在母亲肩头。
“高桥君,你是不是转糊涂了?你的家在这边呢!” 良子笑着嗔怪,眼角眉梢都是亲昵。
高桥圭夫僵在原地,喉结动了动,终究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伸手接过孩子,一郎肉乎乎的小手立刻揪住他胸前的勋章,冰凉的金属硌得生疼。转身时,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刘简之家 —— 那扇贴着樱花纹样窗纸的厨房,正透出暖黄的光。
光影摇曳间,一个女人的身影在窗纸上晃动。她手持菜刀,一下又一下地剁着砧板,动作利落而规律。
“美惠子正在做饭呢!” 良子轻轻拽了拽他的衣袖。
高桥圭夫这才收回目光,抱着一郎往自家走去。可每走几步,他就忍不住回头张望。那抹厨房的灯光,如同暗夜中的萤火虫,既微弱又刺眼,搅得他心绪难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