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情侣一走,喧闹的小院儿骤然冷清下来。
空气里只剩下英子在灶台边哗啦啦洗碗的水声,还有林小宝与裴家兄弟推杯换盏的低语。
石榴关掉了闪烁刺眼的电视,厅堂瞬间陷入更深的昏暗,她独自倚在门框边,目光投向门外浓得化不开的夜色。
清冷的月光与电灯的暖光交织,映照着炭火盆里尚未熄灭的猩红余烬;空气里混杂着烧烤的焦香、啤酒的麦芽气,以及一种难以言说的、酒阑人散后的松弛与淡淡的疲惫感……
一阵夜风吹来,带着井水的湿气和草木的清气拂过汗湿的脖颈,夏夜的小院倒算凉爽。
只是那嗡嗡扰人的蚊虫,还有悬在葡萄架下的大瓦数灯泡,成了恼人的主角。
无数灰扑扑的飞蛾,被那团昏黄的光晕蛊惑,前仆后继地撞上去,“噗噗”几声轻响,又纷纷跌落在泥地上,翅膀徒劳地扑棱几下,便不动了……
石榴的目光掠过飞蛾,缓缓扫过院子里的人影。
英子佝偻着腰在水井边忙碌,水珠溅湿了她的裤脚;
林小宝坐得笔直,正认真听着裴嘉松说话,脸上带着对姐夫的敬重;
裴嘉楠则垂着眼,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酒杯边缘,显得心不在焉。
这一幕,像一把钥匙,“咔哒”一声打开石榴记忆的闸门——十四岁那年的小镇夏夜,倏忽间撞入脑海。
还是这群人,只是少了彩衣鲜活的身影,她永远地缺席了……
还是这群人,可裴家松身边的女孩儿已换了新颜,英子替彩衣披上了嫁衣,如今已为人妻人母……
还是这群人,兜兜转转的恋情终是结了果,只是那滋味,尝过方知酸涩……
还是这群人, 他们和四年前围坐笑闹的身影重叠,却又被时光的刻刀雕琢出截然不同的轮廓。
除了林小宝脱胎换骨般的蜕变,裴嘉松依旧健谈,掌控着话题的方向;裴嘉楠依旧沉默,像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
若不是林小宝这个纽带,裴家这两兄弟,怕是很难像此刻这般,勉强维持着表面上的“同席共饮”。
林小宝对裴嘉松的崇拜近乎本能,如今对方成了自己的姐夫,那份亲近与依赖便愈发不加掩饰。
而裴嘉楠的心思,显然不在酒上。
他的目光时不时地、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飘向门边沉默的石榴,却又在她察觉前迅速移开。
河边那些剖心沥胆的话语已然说尽,此刻悬在他心头的,唯有她一个无声的答复。
裴嘉松正说到托人找关系,帮小宝安排工作的事宜。小宝的目光却频频投向水井边的姐姐英子。
他心里清楚,此时真正能指望得上的人是大姑,而大姑最疼的人是姐姐。
“姐!”
小宝提高了些声音,带着点撒娇和倚仗,
“你也过来聊会儿嘛!怎么一直忙不停……”
小舅子开了口,好面子的裴嘉松这才对英子挤出几分和颜悦色。
“就是,英子,”裴嘉松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敷衍,“别忙活了,先放着吧,歇会儿。”
“放着?”
英子甩了甩手上的水珠,头也没抬,声音不高,却带着积压已久的怨气。
“放到明天就馊了,到最后不还是得我来洗?”
仗着弟弟在场,她终于敢把这点牢骚嘟囔出声。
果然,裴嘉松脸上有些挂不住,强扯出一个笑容。
“让你放你就放着呗!明早……明早我洗!”
英子明知这是哄人的空话,可丈夫这难得“服软”的姿态,还是让她心头掠过一丝微弱的暖意,手上的动作不自觉地加快了些。
石榴平日里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主儿,听了这话才猛地反应过来,抬脚就要过去帮忙。
裴嘉松赶紧拦住:“哎哟,石榴!你好容易来一趟,哪能让你动手干活?”
“就是,”英子也连忙接口,语气是真切的关心,
“你刚考完试,多累啊,好好歇着!我这就快收拾好了。”
她一边说,一边麻利地擦着桌子。
“小宝,你把这些空啤酒瓶收拾收拾,送到路口王老六家的小卖部去,啤酒就是在他家拿的,他管回收瓶子。”
裴嘉松皱了皱眉,有些不耐烦,
“就堆门口墙角呗,明天有空了再弄,费那劲!”
“总堆门口多碍事啊!”
英子声音也拔高了,
“刚才小楠和石榴回来差点绊倒!再说了,明天你们都出门了,忙你们的去,最后还不是我吭哧吭哧弄?”
眼看姐姐和姐夫又要呛起来,小宝赶紧起身。
“行行行,我去送!”
他爽快地应道。
“你不知道地方,我跟你一块儿吧。”
裴嘉楠不好干坐着,也起身帮忙。
两人搬着叮当作响的啤酒瓶消失在院门外,英子忙完灶房的活儿吗,又去屋里收拾床铺了。
院子里只剩下裴嘉松和石榴。
裴嘉松扭头看了看石榴,点上一支烟,凑到了她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