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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一事,望前辈成全。”

清清稍作停顿,声音轻若游丝。

“我曾与人立下一年之约,各自完成使命,如今我怕是无法履约了。”

她抬眸相望,眼中平静得如同深潭止水。

“恳请您代我去趟渔阳村,寻一位名叫铁盈袖的姑娘。无论她是否达成所愿,都请转告她——”

“莫忘来时路。”

即便什么都不做,明年也会迎来十九岁。

倒不如倾尽全力,方不负此生。

只可惜她不会有十九岁了。

柳慕白的手在书册上收紧,纸页在他掌心发出轻微的沙响。

“好。”

他最终只吐出这一个字。

清清释然地笑了,像是一盏即将燃尽的灯,在熄灭前最后一次明亮。

将三卷医书仔细收进怀中,他转身退出了房间。

门外,林逸正焦躁地来回踱步。

见柳慕白出来,他立刻迎上前。

“那小傻子现在——”

“我们走。”

柳慕白打断他,脚步不停。

林逸一怔,旋即一把拽住他的衣袖。

“她刚经历这些,我们怎能在这时候弃之不顾?”

“脉象散乱如麻,真气逆行冲心。”

沈怀素指尖还残留着替清清诊脉时的寒意,态度同样透露着不赞同。

“她已是油尽灯枯之相。”

柳慕白终于驻足,挺拔的身影投在廊柱上,像一柄出鞘的剑。

“正因为不能不管,才必须立刻离开。”

他转向两人,眼中闪烁着锐利的光。

“你我医术加起来,可及得上她七成?”

林逸与沈怀素面面相觑,最终颓然摇头。

仅凭对药性药理的领悟,便在短短时日内创出摄魂这等闻所未闻的奇术。

此等造诣,当世无人能及。

“要救她,便只能靠她自己。可前提是,她还愿意活下去。”

柳慕白望向远处起伏的山峦,幽幽叹道。

“这世上能让她想活的人——”

他眼前浮现出南朝宫中那个立在夜色中的身影。

月白衣袍猎猎作响,真气在身周凝成实质的寒意。

那双眼睛唯有望向清清时,会融化成一江春水。

风卷着暮冬的寒意掠过庭院,柳慕白最后回头看了眼清清的房门,转身大步离去。

“去大梁皇城。”

柳慕白的脚步声渐远,庭前落叶被风卷起又落下。

檐角阴影里,慕容英缓步走出,脸上再不见往日的笑意。

“以后,当真不再行医了么?”

方才他只隐约听见零星对话,其余的对话被风吹散,听不真切。

暮色映着清清侧脸,神色近乎冷寂。

她缓缓点头,字字清晰。

“我不适合再做大夫了。”

慕容英沉默地看着她。

她此刻的眼神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清醒到近乎残忍。

“纵使有千万种理由,底线一旦越过,便永远无法回头。”

清清目光掠过曾经放置医书的角落,转瞬便收了回来。

“谁又能确信,一个越界的人,能够锁住内心邪念?”

慕容英心头微震。

浣溪曾说过,清清幸运,她的世界格外宽广。

她的天地确实比寻常女子辽阔得多,让她能挣脱世俗的枷锁,活成别人口中的传奇。

可她真的幸运吗?

慕容英衣袍被穿堂风掀起一角。

他静静看着清清,蓦然发觉自己似乎从未真正了解过她。

她看似柔弱,骨子里却透着常人难及的固执。

“虽然你这次帮了我,可我是骗你的。”

慕容英神色微怔。

“我不会替你向景深提任何条件。”

她直视着他的眼睛,没有丝毫畏惧。

“无论你怎样威胁。”

意料之中的怒意并未出现。

慕容英沉默片刻,竟低笑出声,带着几分自嘲。

“枉我自诩聪明一世,居然被你这种小丫头骗了三次。”

他每每算计或是捉弄,到头来总被她反将一军。

可这一次,究竟是她利用了他,还是他本就存心相助,连他自己都说不清。

慕容英抬手理了理袖口,神色恢复如常,仿佛方才那一瞬的动摇从未存在。

“当初赖掉了你一百两诊金,这一次,算是还清了。”

他转身欲走,清清忽然在背后叫住他。

他脚步微顿,却没有回头。

“暴力无法救赎暴力,仇恨只会延续仇恨,这就是我如今所悟。”

清清眼睫轻颤,顿了顿后才道。

“我已无路可退,但你仍有选择。”

慕容英脊背骤然绷紧。

须臾过后,他声音里透着不容置疑的决然。

“结局如何,做了才见分晓。”

他侧过脸,残阳勾勒出锐利的轮廓。

“可若不做,我必定会后悔一生。”

余音未散,他的身影已消失在光影中。

朝阳初升,为药王谷的草木镀上一层金辉。

谷中的风带着熟悉的气息,穿过了清清新换的红色衣裙。

叶红绡亲手缝制的衣裳有些宽大,更显得她身形单薄。

双鬟上系着的同色丝带随风轻扬,恍惚间仿佛又回到了从前时光。

期间云飞扬又来找过她,可她避而不见。

看劝说无果,云飞扬没有再坚持,只派人带话告知——

按照帮规,封无痕不能安葬在历代帮主的墓园。

念在旧日情分,他将遗体送归故里,让其长眠于幼时生活的村落,与故去的父母相伴。

清清一字不落地听完了,什么话也没说。

白日里,她依旧如常,仿佛那个名字从未在她生命中出现过。

可每当夜深人静,梦中总会重现碧波湖畔的血色月光,还有那双至死都望着她的眼睛。

“娘,我都查清楚了,没有让您和爹不明不白地去了。”

清清将新采的野花摆好,声音轻得像是怕惊扰了沉睡的人。

她倚在母亲墓前,指尖描过碑上的字迹。

这是她离家以来,第一次能这样长久地陪伴在母亲身边。

胸口涌上一阵腥甜,她强忍着压了回去。

她的身体状况,没有人比她自己更清楚。

“他做了那样的事,我对他本该只有恨。可是我......”

声音突然顿住,眼前浮现出幼时封无痕帮她捉萤火虫的样子。

每次她摔倒,他总是比她自己还紧张。

“是女儿做得不够好。”

清清额头抵在冰凉的碑石上,不自觉带着几分哽咽。

“等见到您时,千万别生我的气......”

良久,她抬起头,用衣袖轻轻擦拭墓碑。

“我以后,可能不能常来看您了。”

指尖在“慈母”二字上来回摩挲,仿佛要将这触感刻进骨血。

“虽是一个人,但您总归还在家中,不会害怕的,对不对?可是爹一个人留在碧波湖......”

话说到一半,清清想起最后一次见父亲时,那双盛满失望的眼睛。

“要是爹还赶我走怎么办?”

晨露打湿了鬓发,她猛地摇头。

“一定不会的。”

她撑着膝盖艰难起身,眼前阵阵发黑,心中多了几许不自信,可很快便为自己打气。

“就算赶我,我也不走。”

碧波湖的风比记忆中更冷。

清清扶着湿滑的围栏前行,她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

红裙被水汽打湿,沉甸甸地贴在腿上,发带在风中猎猎作响。

她茫然地摸着腰间香囊,举目四望。

前方茫茫一片,哪里才是父亲所在?

日头渐西,清清终于支撑不住。

她跪倒在湖畔,红绳在苍白的手腕上格外刺目。

“爹......”

她徒劳地向前伸手,视线渐渐开始模糊。

恰在此时,一点鹅黄撞入眼帘。

石缝里,一株小小曼陀罗正在风中摇曳。

分明是大齐才有的花种,怎会凭空出现在永川?

泪水霎时决堤,记忆如潮水涌来——

那年在大齐皇宫初见曼陀罗,她忐忑地要来花种,随信寄给......孟铁心。

清清拖着僵硬的身体向那抹鹅黄爬去,碎石划破掌心也浑然不觉。

“是您吗......”

颤抖的指尖终于触到花瓣,温热的泪珠正落在花蕊上。

“您终于......肯见我了吗......”

湖风似乎温柔了起来,轻轻拂过她带泪的脸颊。

清清蜷缩在花旁,嘴角扬起孩子气的笑容。

她就知道,一直都知道。

爹怎会忍心真的不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