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州各县发生蝗灾的事情,朝廷接到奏报的同时,苍州王赵樽也接到了消息。
韩蕾的醉仙酿酒厂就在荆州,当蝗灾不可控时,醉仙酿酒厂的陶青第一时间就派人快马加鞭,日夜兼程地通知了距离拖木沟最近的通信站。
通信站值守的士兵不敢怠慢,立即用对讲机将这一紧急军情传到了清水县。
此刻,赵樽正与韩蕾站在清水县斑驳的城墙上。初冬的风裹着凉意,吹动着两人的衣袍。
韩蕾望着远处官道上扬起的尘土,轻声道:“樽哥,斥候刚刚来报,朝廷的大军还没进入视野。”
赵樽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击着城墙的砖石,目光投向拖木沟方向。
“现在主要还是靠斥候来回传递情报。不过……”他指了指远处隐约可见的几处新建建筑,“从清水县到冕泞县之间的官道旁,每隔几里路就已经在隐蔽的位置赶着修建通信站。等这些站点建成,我们的消息传递就能快上许多。”
韩蕾顺着他的手指望去,若有所思:“这些通讯站用活动板房搭建起来会很快,你不用担心。”
她顿了顿,问道:“不知朝廷此次会派何人领兵?会是你认识的人吗”
“不知道。”赵樽摇了摇头,嘴角泛起一丝苦笑:“前景帝在位时,将朝中有领兵之能的将领替换了不少,如今都赋闲在家。”
赵樽的目光转向城墙下,那里荆州王刘衍正在几名亲卫的指导下,笨拙地学习驾驶三蹦子。
“比如荆州王的岳父,当年也是威震南关的名将。“
韩蕾轻叹一声:“知人善用是做帝王最基本的功课,但一个人的心态和人性会左右他们的决定和判断。”
她望向远方,声音低沉,“前景帝多疑,只要他怀疑上这个人了,哪怕是再有才能,也不会得到他的重用。”
她的言下之意,指的正是赵樽。
两人正说着话,赵樽腰间的对讲机突然响了起来。他眉头一皱,迅速取下对讲机按下通话键。
对讲机里传来一道急促的声音。:“王爷!紧急军情!荆州各县突遭蝗灾,灾情严重!”
赵樽的脸色瞬间变得凝重起来。
他放下对讲机,望向荆州方向的目光中满是忧虑。
“讨伐大军恐怕已在路上,这个时候遭受蝗灾……”
他抿唇沉思,“朝廷会不会停止对苍州的讨伐,先行救济荆州的百姓?若是这时又起战事,百姓们怕是只会更苦。”
韩蕾见赵樽心情不佳,知道他是在担心荆州的百姓。
她正要开口,却听见赵樽近乎自语般地喃喃叹道:“哎!真也不知我们该如何做才能帮到荆州的百姓……”
这声叹息虽轻,却重重地敲在韩蕾心上。
如何才能帮到荆州的百姓?
韩蕾望着赵樽紧锁的眉头和忧虑眼神,脑子里快速的搜索起现代防治蝗灾的各种方法来。
蝗灾对于古代人来说,那就是灭顶之灾。虽然荆州并不属赵樽管辖,可那里的百姓也是大景的百姓,他们不能见死不救。
城墙下很热闹,过路行人的交谈声、将士搬运物资的备战声、小贩做生意的吆喝声,各种声音不绝于耳。
这些声音此时都传不进赵樽和韩蕾的耳朵里,他们的耳朵里只有荆州百姓的苦难之声。
这时荆州王刘衍走上城墙,问赵樽:“出什么事了?”
“刚接到的消息,荆州全境遭了蝗灾。飞蝗蔽日,连房檐下的灯笼都被啃得只剩竹骨。”赵樽沉声道。
“什么?!”刘衍猛地瞪大眼,“这……这可怎么办?”
这位昔日养尊处优的藩王也融入了普通百姓的生活,此刻他一身短打,裤管卷到膝盖,露出小腿上几道被芦苇划伤的血痕。
他来回踱步时,腰间玉佩与三蹦子钥匙串撞得叮当响。
他现在虽然逃亡躲在苍州,可他毕竟曾经是荆州的王,在荆州生活了这么多年,早已将荆州当成了自己的第二故乡。
他逃来苍州时,荆州就刚遭遇了洪灾,现在又蝗灾肆虐,让他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赵樽和刘衍突然不约而同的转。看一下韩蕾。在他们眼里,韩蕾是点子和方法最多的人。
“丫头,你可有什么好的法子?”赵樽一脸希冀。
“对对对,韩姑娘。你快想想办法帮帮荆州吧!”刘衍鸡啄米似的点头。
“嗯!你们暂时不要担心。”韩蕾咬着拇指想了想,“我倒是想到一个办法,不过就是有些麻烦。”
赵樽和荆州王刘衍顿时双眼一亮。
“你快说,就算再麻烦咱们也得试试。”赵樽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朝廷的治蝗方法无非就是驱赶或捕杀,但效果都并不好。所以,他很期待韩蕾的方法。
“韩姑娘,你快说!”刘衍也是眼巴巴的望着她。
“苍州六县现在养殖的鸡鸭加起来起码有十几万只,若是将这些鸡鸭全都运到荆州各县去放养在外,倒是应该很快就能减轻那边的灾情。”韩蕾说出自己在系统电脑里查到的方法。
“什么?”
刘衍一时没反应过来。
刘衍是个养尊处优、身份尊贵的亲王,平日里在王府里都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四体不勤,五谷不分。
若不是这次蒙了难,他都根本不可能接触到这些底层百姓的生活。
对于这样稀奇的治蝗方法,别说想到,他连听都没听到过。
赵樽倒是若有所思的点头,“你仔细说来听听。”
“运输路上不要喂食,到了荆州后全部散养觅食。苍州六县现有鸡鸭约十几万只鸡鸭。”韩蕾随手捡起一根树枝,在地上比划起来。“按每只每天捕食两百只蝗虫计算……”
她在地上虚划几道数字,“大约三天就能控制住灾情。”
赵樽猛地击掌,震得腰间佩剑哗啦作响:“妙啊!如此一来,咱们还正好省了饲料钱。”
他浓黑的眉毛突然又拧成结,“可这么多活物怎么运?一辆三蹦子拉二十只就顶天了。”
“所以我才说有点儿麻烦嘛!”韩蕾丢掉树枝,拍了拍手上的灰尘。
刚刚看到一点希望的刘衍,不愿放弃这个机会。他急得扯开领口上的盘扣:“本王那有几辆运粮的骡车。”
“不够。“韩蕾摇头,“如此大批量的运输,又都是活物。你那几辆骡车有什么用?等你慢吞吞的赶到,黄花菜都凉了。”
三人一时陷入沉默。
片刻后,韩蕾突然抬起头来,晶亮的眸子里闪着光。
“要不,咱们分头行动。最近的江陵、当阳、冕泞三县用苍州运送的鸡鸭,我亲自带人跑一趟远些的县。”
她眨了眨眼,凑到二人面前压低声音,“到了目的地后。我再直接从系统里购买足够的鸡鸭。等解决蝗灾之后,那些鸡鸭就送给当地百姓养殖。”
刘衍眼睛一亮。他在苍州待的这些日子,见识了不少稀奇玩意儿。
赵樽也没拿他当外人,告诉了他韩蕾有一个随身店铺,只要有足够的银两,可以从里面购买各种东西。
韩蕾说的这个方法确实可行,但随即刘衍又迟疑道:“可朝廷的讨伐大军……”
“管不了那么多了!反正朝廷的大军还不见影儿,咱们速去速回。”赵樽“唰”地抽出佩剑插在地上,惊起几只蚂蚱,“等朝堂上那些家伙慢吞吞拨赈灾粮,百姓早饿成白骨了!”
不在底层,不知其苦。
若不是逃亡到这里,与赵樽和韩蕾深层接触,他还不知赵樽夫妇如此胸怀天下。这样的人,难怪会得百姓们拥护。
刘衍突然深深作揖,玉冠垂下的流苏扫过城墙垛口:“荆州百万黎民,就托付给二位了。”
就在赵樽、韩蕾和刘衍分头行动,用鸡鸭应对荆州的蝗灾之时,他们不知道的是,朝廷的讨伐大军已经浩浩荡荡的进入了荆州桃源县。
蝗灾肆虐后的桃源县,没有世外桃源的感觉,反而满目苍痍,犹如被天火焚烧过一般凄凉。
田野间收割后的秸秆被啃得贴近泥土,树皮被啃食殆尽,连路边的野草都难觅踪迹。
官道两旁,三三两两的灾民或坐或卧,在寒风中眼神空洞地望着天空,他们仿佛在质问上苍为何要降下如此灾祸。
苏策骑在战马上,冷眼扫过路旁瑟瑟发抖的百姓。他身后是绵延数里的朝廷大军,铁甲声声,在寒风中更显冰凉。
“将军,前方又有村庄!”副将鲁鹤鸣指着远处零零星星的房屋,又转头看了看身后的大军,询问道:“将士们已经很疲惫了,您看要不要停下来休整一下?”
苏策嘴角扯出一丝冷笑:“传令下去,到前面空地扎营,然后进村征粮。朝廷大军讨伐逆贼,百姓自当鼎力相助。”
苏策统领的朝廷讨伐大军一路急行军了几天,朝廷前期提供的粮草的辎重,在这一路上的急行军中早已使用得干干净净。
“可是将军……”鲁鹤鸣看着路边抱着枯瘦孩童的妇人心生怜悯,犹豫道,“这些百姓已经……”
“已经什么?”苏策厉声打断,“三军未动,粮草先行。可现在粮草在哪里?耽误了讨伐赵樽的军机,陛下怪罪下来,你担待得起吗?”
鲁鹤鸣不敢再多言,转身去传达命令。
很快,饥饿又疲惫的士兵们一下子来了精神。他们不等安营扎寨已如狼似虎地冲进村庄,惊叫声、哭喊声、哀求声顷刻间响彻云霄。
一个白发老者跪在苏策马前,不住磕头:“官爷别啊!开恩啊!村里就剩这点救命粮了……”
“滚开!”苏策勒马,一鞭子抽在老者背上,“朝廷养兵千日,用在一时。尔等刁民,也敢阻挠王师?”
老者被抽得翻滚在地,额头磕在石头上,鲜血淋漓。
寒风呼啸,卷起地上的枯叶,刮得人脸生疼。
两个身着铠甲的士兵从低矮的茅草屋里冲出来,手里提着一小袋糙米,米袋上还沾着泥灰,显然是从角落里硬生生扒出来的。
“官爷!求求你们!”一个妇人踉踉跄跄地追出来,怀里紧紧搂着个瘦小的婴孩,另一只手死死拽住米袋的一角。
两个士兵用力一扯,妇人摔倒在地,被两个士兵拖拽着往前移动,但妇人依然没有松手。
“这是家里一年的口粮啊!你们拿走了,我们娘俩怎么活?”
她声嘶力竭,眼泪混着尘土在脸上划出几道泥痕。
两个士兵不耐烦地回头,其中一人猛地转身,抬腿就是一脚,狠狠踹在妇人肚子上。
“啊!”妇人痛呼一声,整个人向后跌去,怀里的婴儿脱手而出,重重摔在泥地上,顿时哇哇大哭起来。
妇人顾不得自己的疼痛,挣扎着爬向孩子,嘴里哭骂道:“你们究竟是将士还是土匪啊?!朝廷征粮,好歹给我们留一口活路啊!”
周围几个士兵见状,有的面露不忍,脚步迟疑,似乎想要上前劝阻。
可就在这时,远处传来苏策粗犷的催促声:“都快点!天快黑了!吃过饭早点休息,明日还要行军!”
那声音冰冷强硬,不容违抗。
原本犹豫的士兵们立刻低下头,加快脚步离开,不敢再多看一眼那对可怜的母子。
踢人的士兵冷笑一声,掂了掂米袋,啐了一口:“晦气!”
说罢,他提着米袋头也不回地跟上队伍。
妇人浑身脏污,颤抖着抱起啼哭不止的婴儿,跪坐在泥地上,眼睁睁看着那袋救命的粮食被夺走,消失在士兵们的背影里。
寒风卷过,她搂紧孩子,无声地呜咽着,眼泪砸进干裂的泥土里。
周围的百姓瑟缩着身子,敢怒不敢言,只能眼睁睁看着士兵们将最后一点粮食搜刮干净。
大军用抢来的少许粮食埋锅造饭,然后在村民们绝望的眼神和哀嚎中狼吞虎咽,大快朵颐。
驻扎了一晚后,大军浩浩荡荡的继续前进。
可这只是一个村庄发生的一幕!
新景帝行事狠辣,眼里揉不得沙子,刚登基就派人暗自铲除威胁皇位的兄弟们。
刚听了魏大宝描述拖木沟修筑的棱堡,他就立刻下令派兵讨伐。
即便国库空虚、即便荆州发生灾情,也没能拖住他踏平苍州的脚步。生怕一个迟缓,苍州王的羽翼就会将他好不容易才得到的皇位扇翻在地。
可发兵仓促,户部筹集的粮草还未完全到位,只能分批送出。
十万兵马要吃要喝,见到荆州被蝗灾摧毁的惨景,断了粮草供给的苏策不但没有升起怜悯之心,反而为了一己私欲急功近利。
为了让将士们保持足够的体力急行军到苍州,他下令将所过之处全都洗劫一空。
他有皇命在身,洗劫的理由自然是朝廷讨伐逆贼不可耽误,惹得一路上的百姓都哭嚎着大骂朝廷无道,民怨四起。
为了能让苏家再次站到朝堂之上,苏策却顾不得这许多,一路走,一路搜刮扫荡。
直到五日后,在荆州冕泞县的官道上,与用三蹦子拉着鸡鸭到荆州来赈灾的赵樽队伍狭路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