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成公主与松赞干布对李义表、王玄策二人施以盛情款待。席间,松赞干布举杯含笑问道:“朝散大夫李天使,您自长安远道而来,沿途历经多国。依您所见,我大吐蕃与吐谷浑相较,气象孰优?”
李义表目视松赞干布,见他英姿勃发、豪气难掩,眉宇间更带几分自得,遂轻捻胡须笑道:“吐谷浑立国三百余载,偏安一方,经十数代经营,根基本算深厚。若能守自知之明,向大唐称臣,再延国祚百年亦有可能。奈何其不自量力,屡犯天朝威严,骚扰河西走廊。大唐天子龙威所至,十万天兵一战便击溃吐谷浑主力,致使其大汗慕容伏允兵败自尽,其子慕容顺率部降唐。我朝虽未直接灭其国,然吐谷浑已元气大伤,仅靠部分鲜卑贵族勉力支撑 —— 老夫观之,吐谷浑已然走上衰败之路。”
“那吐蕃呢?” 松赞干布追问道,“天使看我吐蕃气象如何?”
李义表先望向文成公主,再转视松赞干布,含笑道:“吐蕃虽处苦寒贫瘠之地,但蒙大唐皇帝恩泽远播,又得文成公主悉心扶持,依老夫之见,吐蕃已初显几分大唐气象。”
松赞干布闻言转身,目光掠过宫外 —— 只见不少吐蕃王子身着汉服、手牵纸鸢,汉族武将亦身披大唐甲胄。他强压下心绪,面上不露分毫,仍含笑问:“何为大唐气象?我吐蕃王朝与大唐相比,又当如何?”
李义表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笑着说:“哈哈哈,何为大唐气象?大唐气象,怀柔远人,以仁礼抚四夷,行科举教化万民。通商万国,工匠精造(如唐三彩),戍边护民。承隋制定官制,融胡汉之俗,各族亲如一家。立三省六部,以律法整军强国。优化府兵制,兵农结合,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纳百家之策,融胡乐梵音于一体 —— 此等格局,方为盛唐气象!”
松赞干布虽学过些汉语,可面对这般文绉绉的表述,仍是听得云里雾里。他不由转头望向文成公主,眼中满是求助,盼她能解说明白。
文成公主却还在为松赞干布不让她穿戴唐朝凤冠霞帔赌气,语气带着几分不耐:“大唐气象,是灭突厥、平百济、破高句丽、败薛延陀,掌控西域的赫赫兵威;是万国来朝、使节云集的盛世光景;是愿将文明火种传向四方,倾力扶持邻国的坦荡大度;更是万里疆域内,百姓安居乐业,一座座城池烟火繁盛、富贵荣昌的人间图景!”
为了故意气松赞干布,文成公主还故意朗诵了一首,王维的诗。
“绛帻鸡人报晓筹,尚衣方进翠云裘。
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
日色才临仙掌动,香烟欲傍衮龙浮。
朝罢须裁五色诏,佩声归到凤池头。”
听不懂唐诗的松赞干布又不得不看向一旁的王玄策:“天使,可否解释一下?”
王玄策微微一笑说:“这首诗,描写的是,万国使臣朝见大唐天子时候的景象。大概意思就是说:戴着红色头巾的宫廷报时官 ,敲响了报晓的更筹,尚衣局的官员正捧着绣有翠云纹的朝服进献。皇宫那高入九天的宫门缓缓打开,各国使臣身着不同服饰,一同朝拜头戴冕旒的大唐天子。阳光刚照到宫殿前的铜仙掌(仪仗装饰),掌下的仪仗便开始移动;御炉中升起的香烟,仿佛要依偎着天子龙袍上的衮龙纹浮动。朝会结束后,(大臣)还需回去起草用五色纸书写的诏书,佩戴的玉饰发出清脆声响,一路回到中书省(也就是我们所说的凤池,那是宰相的办公地)。”
松赞干布听罢王玄策的话,整个人僵在原地,宛若泥塑木雕。方才王玄策口中的字句,已在他脑海中铺展开一幅壮阔画卷 —— 万国使臣身着各异衣冠,恭恭敬敬朝见大唐天子的模样,竟清晰得仿佛亲眼所见。那一刻,吐蕃与大唐之间横亘的鸿沟,不再是纸上谈兵的距离,而是沉甸甸压在心头的差距,让他连呼吸都觉滞涩。
王玄策目光未动,声音却依旧沉稳有力:“大唐兵威震慑四海,文教泽被八方,境内民生蒸蒸日上,域外诸国争相朝拜,皆尊我大唐天子为‘天可汗’。尊贵的赞普,您问吐蕃、吐谷浑与我大唐谁强谁弱?在下才疏学浅,不敢妄断。但以赞普之聪慧,想必您一定能想通一件事 —— 您觉得,吐蕃与突厥相比,又当如何?”
这话如一道惊雷,狠狠劈在松赞干布心上。他只觉浑身力气骤然抽离,身子一软,竟直直瘫坐在宝座上,脸色瞬间褪去血色。
殿侧的吐蕃大相禄东赞最先听出话中暗藏的锋芒,那分明是隐晦的震慑!他猛地起身,手按刀柄,厉声呵斥:“大胆唐使!竟敢在逻些殿上威胁赞普,你不怕死吗?”
面对禄东赞的怒喝,王玄策与李义表却神色如常,脸上不见半分波澜,仿佛未闻这雷霆之怒。
李义表这才缓缓起身,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对着松赞干布躬身施礼,语气谦和:“赞普海涵,玄策年轻气盛,说话不知轻重,若有冒犯之盛,还望您宽恕他的无礼。” 说罢,他又深深作揖;王玄策亦随之拱手道歉,可二人眼底清明,不见丝毫畏惧,反倒透着几分坦荡。
禄东赞见二人这般姿态,只觉自己与赞普都受了羞辱,怒火直冲头顶。他 “唰” 地拔出弯刀,寒光瞬间映亮殿内,便要向王玄策挥去 —— 却被松赞干布伸手死死拦住。
“住手!” 松赞干布声音虽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他看向禄东赞,沉声道:“大唐天使,是赞蒙(文成公主)的娘家人,岂容你冒犯?况且玄策与义表,皆是有胆气的英雄 —— 你瞧他们脸上,可有半分惧色?”
禄东赞被赞普一语点破,又碍着松赞干布的阻拦,满腔怒火无处发泄,只得不甘地 “哐当” 一声,将弯刀收回刀鞘,双手紧握成拳,指节泛白。
松赞干布望着殿外,目光悠远,口中喃喃自语,似说与禄东赞听,又似说与自己:“若说征讨那些反叛的番邦小国,凭我吐蕃铁骑的骁勇,自能踏平;将不服从者斩尽,把他们的头颅悬于逻些城头,我也办得到。可若要让四面八方的小国心甘情愿来朝,敬我吐蕃赞普如敬天可汗 —— 恐怕,吐蕃便是再走一百年,也走不到那一步啊。”
他猛地转过身,眼中褪去了方才的失落,多了几分恳切,对着王玄策拱手问道:“敢问天使,我若想如大唐天子一般,被万国尊为天可汗,受四海朝拜,当如何做?”
王玄策听罢,先是一愣,随即竟笑出声来,语气毫不客气:“想如大唐天子般万国来朝?哈哈哈…… 赞普,恕我直言,便是五百年,吐蕃也难及此境。”
这话如冷水浇头,松赞干布眼中的光瞬间黯淡下去,一丝难以掩饰的哀伤从眼底流露,连脊背都似弯了几分。
文成公主见丈夫这般模样,顿时护夫心切,秀眉紧蹙,厉声呵斥:“王玄策!大唐虽强,你终究只是个臣子;吐蕃虽不及大唐辽阔,赞普亦是一国之君!你这般无礼,难道不怕我修书入朝,参你一本吗?”
李义表也连忙上前一步,对着王玄策沉脸怒斥:“玄策!你太放肆了!我以大唐正使的名义命令你:即刻向赞普赔罪,且负责全使团的喂马差事一个月!若再敢胡乱说话,我第一个将你所作所为奏报朝廷!”
王玄策见状,不敢再托大,立刻双膝跪地,连连磕头:“公主息怒,赞普恕罪!微臣失言无礼,还请二位恕罪!”
松赞干布却大度地走上前,伸手将他扶起,语气平和:“天使不必多礼。你虽说话没个分寸,却是个有胆气的英雄 —— 我松赞干布生平最敬佩英雄,又怎会真的责怪你?只是我自继位以来,平定内乱、与大唐及婆罗门联姻以稳邻国、引佛教入吐蕃、学大唐先进之术…… 我自认做了许多事,可与大唐的差距,还是这般大,难免心生伤感罢了。”
王玄策本就敬重有志向的英雄,此刻见松赞干布这般平易近人、胸怀宽广,又听闻他对吐蕃的谋划与抱负,心中不由生出几分惺惺相惜 —— 这般有胸襟的赞普,若能助他一臂之力,或许吐蕃真能走出一条不一样的路。念头至此,他便暗暗动了帮松赞干布的心思。
那么王玄策又将会提出什么建议,来帮助松赞干布呢?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