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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天书吧 > 都市言情 > 问九卿 > 第325章 梨香夜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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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肇深夜翻入梨香院时,薛绥正用一柄细长的火箸,慢条斯理地拨弄着红泥小炉里的炭火。

夜风带着料峭的寒意,吹得炉上的火苗不安地跳动。

粗陶小壶里,煨着姜茶,壶嘴逸出丝丝缕缕的白气,在清冷的斗室里氤氲开来,模糊了她半边侧脸。

“孤的幽篁居不够你砸,轮得到李炎那草包?”

带笑的嗓音,裹着夜露的清冽,打破了寂静。

薛绥拨弄炭火的手没有停顿……

仿佛早已料到会有这不速之客,她眼皮未抬,只淡淡道:“殿下消息倒快。”

窗棂无声合拢。

李肇颀长挺拔的身影已立在屋中,玉带束腰,风华难掩。

他抬手拂去肩头一点微尘,目光便精准落在薛绥随意搁在膝上的手腕——

那里,痂痕尚在,是宝华殿血誓留下的印记。

李肇径直走到她对面坐下,姿态闲适,如同在自己的书房。

“不快怎么知道,你又惹了麻烦?”

他曲起指节,在红泥小炉旁的小几上,端起她放凉的茶汤,声音不轻不重,仿若闲谈家常。

“平安亲手煨的茶,就是好喝。”

薛绥抬头。

看到他半开的领口,微动的喉结,眉梢几不可察地扬了扬,没有吭声。

半晌,李肇放下茶盏,语气带着几分戏谑。

“太后领了太医,心急火燎地去了魏王府,听说魏王被打得皮开肉绽、狼狈不堪……太后见着人,哭得那叫一个肝肠寸断,口口声声说,要将伤她心肝肉儿的凶手锉骨扬灰……”

他目光锁在薛绥眨动的眼睫上,唇角勾起。

“孤的妙真师父,好大的胆子。”

陶壶适时发出一声咕嘟……

壶盖被顶起又落下,姜茶清香……

连带着薛绥的声音都显得格外淡然,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

“殿下说笑了。贫尼不过是为求自保,顺手教训了一个意欲强掳的下作狂徒。至于魏王殿下……”

她抬眼,眸光清亮坦荡。

“黑灯瞎火,鬼市陋巷,暗娼流莺混杂之地,有蒙面歹徒自称是魏王,殿下觉得,有几分可信?又有何人能信?”

说罢,薛绥拎起陶壶。

滚烫的茶汤从壶嘴倾泻下来,注入李肇面前那只粗陶茶盏,热气蒸腾,她的手很纤细,水线却稳得不晃分毫。

“事发后,小昭便已去京兆府报了案。想必此刻府衙的差役已在勘查现场,正在查是何方歹徒,胆敢对陛下亲赐敕牒、为皇家祈福的水月庵妙真师父行凶。”

李肇的笑意从唇角弥漫开来。

“这个闷亏,李炎吃也得吃,不吃也得吃了。”

又倾身,望着她。

“只是这梁子,算是结死了。”

薛绥笑了一下。

将茶盏轻轻推到李肇面前。

“我不做,他便不恨么?上次是雪里枯,下次无非换种花样罢了。债多不愁,虱多不痒。”

李肇没有回答,眉宇间压着沉重。

薛绥抬眼,“难不成殿下漏夜前来,是来兴师问罪的?”

她声音无波无澜,如同那盏平静的姜茶。

“你说呢?”李肇低笑一声,身体前倾,盯着她的眼睛。

灯火跳跃,在他清冷的眉眼间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

衣料蹭过桌面带来细微的摩擦声,一股属于他的、带着雪后寒梅的冷冽,无声无息地逼近。

“孤是来替你收拾烂摊子的。你打算怎么报答孤?”

薛绥轻轻一笑。

“殿下不是早就想敲打魏王吗?贫尼此举,不是正合殿下心意?省了殿下动手,又避了兄弟忌讳,贫尼倒觉得,殿下该给贫尼报答才是。”

“好。”李肇答应爽快。

“孤就在这里,身高八尺,重逾百斤,你要便拿去……”

如此随性,轻狂。

旁人见着了,哪个敢相信这是东宫太子?

薛绥不着痕迹地移开目光,轻点茶盏边缘。

李肇盯着她近在咫尺的耳廓,那小巧的弧度在暖黄的灯火下近乎透明,仿佛上好的薄胎瓷,惹人怜惜,脸颊上,更是透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红润。

“气色倒是比前阵子好了些,这头发……”

他突地放缓了语速,手腕微动便揭她的兜帽。

薛绥眉头微蹙,语带不满。

“做什么?”

“急什么?孤又不嫌,只是看你头发长好没有……”

字字温和,如同情人间的低语。

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

薛绥迎上他深不见底的视线。

慢慢的,唇角极淡地向上牵了一下。

“光头有什么可看的?是殿下宫中的云鬓花颜看腻了,想来寻几分素净景致?”

“好一张利口。”李肇身体后仰,修长的手指端起那盏温热的姜茶,凑到唇边啜了一口,换了语气,也敛去那戏谑的光芒。

“承庆太后的怒火,你打算如何平息?”

薛绥没有立刻回答。

她重新拿起火箸,拨了拨炉火。

炭块发出更明亮的红光,映得她脸颊一层暖色。

“平息什么?一个护犊心切的老妇人,一个宠不成器的纨绔皇子。哭得再凶,也不敢在明面上闹开。消息传出去,丢的是皇家的脸面。陛下本就不喜魏王,若知他在鬼市陋巷调戏妇女,只怕更是嫌恶……”

李肇眼眸微眯,闪过一丝浅笑。

不料薛绥突然抬眸直视。

“再说,不是还有太子殿下在么?”

李肇一怔。

指尖轻轻点她,眼底含笑。

“如你所愿,在太后赶到魏王府前,孤已让人捎了一只威武雄壮的大公鸡给魏王。且叮嘱他好好静养,补足身子,别误了洞房。”

那话里的话,全是警告。

李炎若想保住最后那点颜面,就该知道怎么管住嘴,勿要再生事端,让太后知晓。

薛绥没有想到他会做得如此直白。

低低的,笑了一下。

“那魏王府的婚仪,只怕是又要延期了……?”

“事到临头,再延便惹人猜疑了。我猜,花轿会照抬,至于拜堂……”

李肇顿了顿,唇角的弧度变得有一点意味不明的恶劣。

“为了遮丑,魏王府说不定会让那只公鸡拜堂?”

薛绥拨火的手微微一顿。

公鸡代新郎拜堂?

真要这般荒唐,只怕会让薛家沦为全京城的笑柄。

她几乎能想象到薛月娥掀开盖头,看到一只大红公鸡时的表情,以及薛庆治那张铁青的脸。

“殿下也够损的。”

“哪有平安下手黑?”李肇目光灼灼地看着她,“百虫粉?麻袋套头?专往脸上腹下招呼……诚心不让人当新郎了。”

薛绥垂眸拨弄火箸,笑意寡淡如水。

李肇专注地看她。

认识这么久,他极少在薛绥脸上看到明媚开怀的笑容。

“平安,你要多笑。你笑起来十分好看。”

语气平淡的评价,听不出是褒是贬。

薛绥只当听不见。

李肇见状,微微皱眉,“母后召你去椒房殿,所为何事?”

薛绥反问:“殿下不知么?”

李肇到是知道皇后召她前去诊脉,可二人在殿中到底说了什么,旁人就不得而知了。

“母后可是为难你了?”

“殿下言重。皇后娘娘近日凤体违和,心绪不宁,召尼入宫……”

“薛平安。”李肇有些不满地打断,“孤不爱听贫,也不爱听尼。为何反复如此?”

薛绥:“……”

她盯着李肇认真的样子,忍不住弯了嘴角。

“皇后娘娘召我入宫,只是请脉问诊,闲话几句,并无为难之处……”

语气轻松,却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滞涩。

“为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太子殿下若有余暇,不妨多去椒房殿坐坐,陪皇后说说话,添件披风……娘娘心宽神悦,凤体自会康泰。”

李肇眉峰微挑,眼底掠过一丝激赏。

他喜欢看她这副冷静下暗藏锋芒的模样,像鞘中寒刃,引而不发时沉静,出鞘时必见血光。

智计深藏却举止淡然……

世上不会再有这般通透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