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和他……关系很好吗？”
乌海声音压得极低，像是从齿缝中出来的，带着一种刻意压抑，却依旧清晰可辨的酸涩。
那双亮晶晶的眸子紧紧看着白梨，试图从她的表情变化中，捕捉到问题的答案。
精致、优雅的皮囊下，是浓到化不开的焦躁。
他费尽心思靠近的人，怎么就在他毫无察觉的时候，和那个危险的人走在了一起？
但在白梨看来，乌海此时汹涌的情绪，有些莫名其妙，甚至有些不合时宜。
“乌海。”白梨微微蹙眉，唤了一声乌海的名字，声音平静，带了一丝让他冷静的意味，沉吟片刻，想了想措辞才继续道，“关系……倒也算不上很好，就是合作关系。”
白梨停顿了一下，补充道：“有个共同的目标需要处理，仅此而已。”
至于是什么目标，太复杂了，一时间解释不清楚，而且其中牵扯很深，她无意将乌海拉入局。
她希望乌海能懂她的意思。
可白梨越是遮遮掩掩，越是能刺激乌海敏感的神经。
“合作？共同的目标？”乌海荒谬地笑了一声，逼近半步，“什么了不得的目标需要你陪他出现在这里？需要你替他举牌，让全世界都知道你的名字？”
“小梨子。他是什么人？你清楚吗？他接近你……”
“乌海。”白梨打断了他，声音不自觉地冷了几分，“乌海，谢谢你的关心，但……”
她抬眸直直迎上他的视线：“有些事情一旦涉足，不是我想抽身就能抽身的。”
她能理解乌海此时在意的点，但这绝不是他可以用这种近乎质问的语气干涉她的理由。
“他的为人如何，我自有判断。”白梨平静道，“至于自保，我也有我的办法。”
白梨此时划清界限的态度更是让乌海破防，眼底翻涌的情绪瞬间凝固，随即化为更深的刺痛和难以置信的愤怒。
乌海张嘴想说些什么，但最终化作一声冰冷的自嘲：“哈，好，明白了，原来是我多事了。”
白梨一阵头痛：“我不是那个意思……”
就在白梨试图解释缓和的时候，一道清冽平静的声音从白梨身后响起：
“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
来人步伐从容，脸上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神情。
不是周承璟，还能是谁？
周承璟的目光淡淡地扫过乌海，感受到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氛围，唇角微微上扬，与其说是笑意，不如说是一种洞悉的玩味。
最终，周承璟看向白梨，带着询问的意味。
白梨毫不客气地瞪了他一眼，不想说话。
黏糊糊又莫名失控的乌海固然烦人，而这位始作俑者，更是烦上加烦！
乌海看到走过来的周承璟，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下，随即后退半步，拉开了自己与白梨之间的距离，深吸一口气。
他很快藏好了自己外露的情绪，收敛表情，重新戴上了毫无破绽的面具，嘴角甚至勾起了一个完美的、毫无破绽的社交微笑，仿佛刚才的失态从未发生。
“阿璟，好久不见。”乌海喊的虽然还是周承璟的昵称，但语气冰冷，完全没听出来有任何寒暄的温度。
“是很久了。”周承璟淡淡道，同样也没有多少叙旧的意思。
乌海的眼睛微微眯了眯，开口道：“你来得正好，我正巧想问问，在京城日理万机的你，为什么出现在这里？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蒙特卡洛岛是公海的无主地，以你复杂的政治背景，涉足此地，合适吗？”
乌海话语中，看似包含了对兄弟的关心。
但其实，字字都是坑。
字里行间却布满了绵密的尖刺，指向周承璟的身份可能带来的麻烦。
乌海灿然一笑：“倒也不是我多事，倒也不是我多事，纯粹是担心兄弟你的仕途前程。万一被有心人瞧见，捕风捉影，位置怕是坐不稳。”
周承璟似乎是没听出乌海话中的刺，微微颔首，脸上是无可挑剔的温和笑容，他叹了一口气感慨：“真令人感动啊，hines，多时未见，没想到你还这般‘关心’我。”
“谢谢你的关心，不过，你的关心可能多余了。”周承璟话锋一转，“我可不是某些行事无忌的‘境外狂徒’。”
他特意加重了某个词，目光略有所知地看向乌海。
“既然我能出现在这里，自然意味着所有程序都已合规通过，合情、合理、合法。”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
平静中，又带着星星点点的火花。
没有激烈的言辞冲突，但处处都是暗芒。
没有剑拔弩张。
只有一种无声的、冰冷的评估与较量。
两人暂时谁都动不了对方。
但只要有一方露出了破绽，另一个便会毫不犹豫“咬”上去。
就在周承璟出现的同时，几个身影也慢悠悠地从远处跟了过来。
正是之前白梨在“海神号”上遇到过的，周承璟的好友——Arthur、max和Luc三人。
三人组将方才那一幕尽收眼底，脸上不约而同地挂上了看好戏的表情。
Arthur眼神在乌海和周承璟之间来回扫视，充满了八卦，用咏叹调般的伦敦腔说道：“wow，瞧瞧这氛围！是什么电影剧情？《卡萨布兰卡》重现？还是三角地带新剧情？”
max抱着手臂，魁梧的身躯靠在廊柱上，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哼。
Luc则是最夸张的，双手在胸前合十，直接火上浇油：“oh là là！亲爱的hines，cedric！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小摩擦？我愿意做你们最忠实的倾听者！”
说完还凑近眨了眨眼，一副热心肠的模样。
他们都是旧相识了。
从大学开始，几人就是porcellian club猪社团的会员，家境相当，脾性相投，互相插科打诨、看对方热闹是常态。
虽然毕业后各奔东西，继承了各自的家产，各忙各的，难得聚首，但不妨碍他们此时围观取乐子。
他们太熟悉彼此了，深知如何用最优雅体面的方式，捅出最刁钻的刀子。
特别是周承璟cedric和乌海hines两人之间，学生时代都没怎么发生过冲突，现在这样暗流涌动的微妙对峙，太稀奇了。
三人组果断围观，就差搬个小板凳嗑瓜子了。
但被夹在风暴中心的白梨，心情就不是很美丽了。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身侧两个男人之间无声的硝烟。
本来就烦周承璟的故弄玄虚，此刻乌海又来添乱。
再加上又来了三个看热闹的。
白梨的心情烦躁到了极点。
她既没有被人围观的癖好，更没兴趣看他们在这里打哑谜。
“周承璟。”白梨果断开口，“世兄”这种表面客套的称呼都懒得维持了，直接打破了现场微妙的气氛，“拍卖结束了，你是不是该给我交代什么了，我有不少问题想和你确认。”
她看向周承璟，眼神明确：现在，立刻，带我走，别在这里浪费时间。
白梨说完这句话，乌海的脸上就出现了裂缝。
一种被遗弃和陌生的失败感席卷而来。
他的等待，保护，强压的醋意，在白梨此刻的选择面前，显得如此可笑。
“小梨子……”乌海的声音瞬间变了调。
伪装的冷静全部消失。
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以及难以置信的脆弱。
他几乎是本能地上前一步，想要抓住白梨的手腕，但又在半途停住了，只是用一种近乎控诉、湿漉漉的眼神看着她：“你……你就这样跟他走了？”
旁边的Arthur、max和Luc齐齐倒吸一口冷气，眼睛瞪得溜圆。
他们认识hines没有十年，也有七八年了。
之前在porcellian club一起玩的时候，什么大风大浪、稀奇古怪的事没见过？
但那个高傲、仿佛对一切都提不起兴致、永远游刃有余的hines竟然……竟然会对一个女人露出这种……可怜巴巴、甚至有点不要脸的卖惨表情？！
这……这真是他们认识了这么多年的hines！？
简直比看到毕加索起死回生还令人震惊。
周承璟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蹙起，灰眸深处掠过一丝冰冷的讥诮。
乌海这招真有够低级，但确实有效，尤其是对心软的人。
白梨确实吃乌海这一招。
看着乌海黯淡下去的双眸，充满委屈的表情，白梨闭了闭眼睛，深吸一口气，压下烦躁。
算了，看在乌海绝世容颜的份上，也看在他之前也帮了自己不少忙的份上……
白梨主动上前一步，凑近乌海，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我和周承璟有正事要谈。必须现在解决。等我处理完他那边的事，我会去找你的。”
她刻意加重了“会去找你”。
乌海想要的，无非就是她与周承璟断交。
但白梨不可能给乌海这样的承诺。
白梨是看出来了，乌海现在和周承璟的关系可以说是水火不容。
虽然不知道什么原因，但这不是白梨关心的点。
不管他们产生多大的矛盾，都与她无关。
她还有正事要做，不可能因为乌海与周承璟之间的矛盾，就将正事搁置了。
不去接触周承璟，谁来给她处理今晚拍卖会关于她的风波？
还有下水组织，谁来告诉她后续的结果？
更何况，周承璟能提供给她政治上的庇护和支撑，对她接下来的事业，有很大的帮助。
她有自己的棋局要下，有自己的目标要实现，不可能因为乌海的个人恩怨就放弃眼前正趁手的盟友。
她清楚他身上的危险，也洞悉他的算计，但同样，她何尝不是在利用他提供的便利？
她与周承璟之间就是非常纯洁的利益交易关系。
而且，她结交什么样的人，是她自己的独立选择，不可能因为乌海的个人恩怨，而做出改变。
等周承璟这边事情处理完了，自己会去找他。
这算是一个代替的、明确的、带着安抚性质的承诺。
也是她能做出的最大让步。
如果这样，乌海还是有意见，想干涉她的决定。
那么，即便是朋友，她也只能划清界限。
“真的？”乌海的眼睛亮了亮，虽然还带着水汽，但那股子浓浓的遗弃感消散了大半。
“嗯。”白梨简短应了一声。
“好。”乌海点点头，紧绷的下颌线终于松弛了一些。
得到了白梨这样的承诺，对他而言已是意外之喜。
再贪心，恐怕连朋友都没得做。他懂得见好就收。
周承璟将白梨与乌海的互动尽收眼底。
他虽然没有听清具体的内容，但他们靠近的姿态，以及乌海瞬间转变的神情，足以说明情况。
他面上平静无波，只是眼底的冷意似乎更深了一分。
临走前，周承璟对乌海微微颔首，算是告别，随即向Arthur等人也点头示意：“失陪。”
周承璟自然地侧身，为白梨让开道路。
两人并肩，很快消失在走廊尽头。
直到白梨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乌海脸上那副破碎男孩、泫然欲泣的表情才渐渐褪去。
他站直了身体，一边整理西装袖口，一边侧头瞥向那三个看好戏的好友。
对于在熟人面前崩了“高冷”人设这件事，乌海内心毫无波澜。
都是手段罢了。
达到目的就行。
况且，眼前这几位，谁的黑历史档案不比他的厚？
“想问什么尽管问，”乌海率先开口，语气恢复了惯常的慵懒，带着点无所谓的痞气，“但我不会回答的。”
Arthur吹了声口哨：“好演技啊，hines。”
Luc则是一脸笑眯眯地凑过来：“亲爱的hines，看来你的小甜心被cedric暂时征用了？需要我们帮忙制定夺回计划吗？老规矩，赌注加倍！”
他搓着手指，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样子。
乌海推开了几乎要贴上来的Luc，十分嫌弃：“不需要。”
Luc被推开，也不生气。
乌海排斥肢体接触是他们圈子里的共识。
自己的第一个提议失败，Luc眼珠一转，又马上抛出了第二个：“你不好奇吗？你的甜心和cedric之间在同谋什么？”
他刻意拉长了语调，观察着乌海的反应。
见乌海的视线幽幽投过来，Luc神秘一笑：“我知道哦，你说个有关于小甜心的事，作为交换，我就把我知道的，关于他们俩的事，一五一十告诉你。公平交易，怎么样？”
旁边的Arthur震惊地看向Luc，眼神里明晃晃地写着：“bro，你疯了？！你也要来掺一脚吗？看刚刚hines和cedric的眼神，你还不懂那个女子在他们心里的含金量吗？你现在跟hines打听她，这不是往他枪口上撞吗？！”
方才被提起兴趣的乌海轻“嗤”一声，冷冷地盯着Luc。
Luc骨子里那点唯恐天下不乱的恶劣根性，他再清楚不过。
这家伙就是闻到血腥味的鲨鱼，哪里有乐子就往哪里钻。
显然，刚才他和周承璟的对峙，以及白梨特殊的态度，彻底点燃了Luc对白梨的兴趣。
“Luc，”乌海的声音陡然降至冰点，“你以为，你不说，我就查不到你们在做什么吗？”
乌海向前逼近一步：“我劝你，把你的好奇心收一收，别插手。”
“你既然会来问我，就说明你已经提前自己查过了。但我猜，你费尽心思，大概也查不到关于她的一星半点有用信息吧？”
乌海嘴角弧度上扬。
他太清楚当年自己为了查清白梨底细耗费了多少力气，最终也毫无所获。
Luc？更没可能。
“你可以尽管查，”乌海的声音恢复了平淡，平淡下藏着淡淡的威胁，“查得到算你有本事，但如果你要是对她不利，或是有别的想法，你不会想知道有什么样的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