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水听着白梨电话那头果断的安排,心头一暖。
过了这么久没有联系,姐姐与他的关系并未因此变冷。
他正想应下,突然察觉到转角处好像有道人影。
心中一震,抬眼望去,就瞧见了倚在研究所门廊立柱的许教授。
许教授抱臂,脸上的表情很微妙,似乎是一种混合了探究、惊奇和八卦十足的笑容,眼睛饶有兴致地盯着他。
见时水看向自己,许教授脸上的笑意也更深了,并没有一丝一毫被发现“偷听”的自觉,还伸出一只手,不合时宜地打了个招呼:“哟~”
时水整个人都僵住了。
一瞬间,全身的血液都冲上了他的头顶。
他刚才……刚才和姐姐通话的内容,他说的那些话,那些表情……全部被老师看去了?!
心灵上的冲击太大了,巨大的羞窘感几乎将他吞没。
在这一刹那,时水甚至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反应。
白梨半天没等到时水的回应,还以为是信号不好导致通信中断了,疑惑地将手机从耳边取下来,再次确认了一遍“通话中”的屏幕,才重新将手机贴回耳朵:“喂?时水?”
“啊,姐、姐姐!”时水猛地回神,但因为太过慌乱,声音都有些结巴,“我、我……好的!我知道了!晚、晚上见!”
“嗯?”白梨听着时水语无伦次的声音,更疑惑了。
但时水已经顾不上解释了,他的声音都有些颤抖,背过身小声道:“姐姐,我这边还有些事,我得先挂了!姐姐路上小心。”
白梨歪着脑袋。
难道是研究上还有什么事吗?
但听着慌乱的声音也不像。
不过,既然已经得到了时水晚上来住的确认,白梨也不再纠结,回应道:“好,你也路上注意安全,到家了,阿和会接应你的。”
与白梨沟通完的下一刻,时水急忙按断了电话。
他僵硬地转过身,尽量调整着自己脸上的表情,让自己面对许教授的时候看上去正常一些。
但其实已经没有用了。
时水只要现在照照镜子,就能知道自己现在脸红成什么样子了,连耳根和脖颈都是红的。
任谁看了都知道不对劲,更不用说阅历高深的许教授。
时水这窘迫的样子根本逃不过他能洞悉一切的眼睛,也让他更确定了心中的某些猜测。
心中大概有数的许教授慢悠悠地踱步过来,脸上的促狭越发明显,他好好打量了一番时水。
毕竟,时水此时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的样子可不多见。
甚至可以说,许教授从来都没见过,他啧啧两声:“姐姐?叫得挺甜的啊。”
时水本来就不敢看许教授,此时听到他的调侃,心中更是焦急,抿着嘴唇看向别处:“老、老师……不要乱说。”
“啊呀,年轻人,我懂,我都懂——”许教授故意拉长了语调,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这半年被关在研究所里头,除了数据和代码,心里头还装着个人,不容易啊,不容易。”
说到这里,许教授眼睛一亮,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他恍然大悟道:“难怪我看你有时候看着屏幕发呆,心理评估报告也扣得全是情感分,原来如此。”
“老师!”就算是时水,此时也急得声音有些变调,试图为自己辩解,“不要调侃我了,我没有。”
“没有?”许教授挑眉,故作惊讶,“我不信。”
“你刚才打电话的时候,一口一个姐姐,声音甜得我这个老头子都起鸡皮疙瘩了。”
“而且笑得跟花似的,和你在所里生人勿近的样子判若两人,在我看来,可算不上清白。”
“我……”时水还想再解释,却发现自己词穷了。
他确实是因为听到白梨的声音,就控制不住自己的笑容。
这念头刚冒头,他脸上刚刚褪下去的热度又“轰”地烧了起来。
但老师说的太奇怪了。
他明明没有……
许教授看时水这副又窘迫、又急于否认的样子,心中门清儿。
他这个小徒弟,虽然在处理数据这一块非常聪慧,科研方面也是冷静理智得不像他这个年纪的人,但偏偏在感情当面,似乎比旁人开窍地更晚一些。
或者说,他其实已经意识到了,却本能地在回避?
作为年长的过来人,再加上许教授是真心喜欢自己这个徒弟,他觉得自己有必要点一点这根“木头”了。
“傻小子。”许教授收起了几分调侃,认真道,“有些东西,就像咱们做实验,数据是不会骗人的。”
“你心里的变量明显因为某些存在产生了反应,导致你的状态参数完全偏离了基准值,这异常数据都如此明显了,你还想怎么解释呢?”
许教授顿了顿,看着时水有些怔愣的眼神,决定再直白一些,“我问你,听到她声音,是不是心跳加速?看不见她的时候,是不是会想她在做什么?她关心你,你是不是高兴得找不到北?她要是跟别人走得近点,你是不是心里头就有点……不是滋味?”
许教授的每一个问题,都单刀直入,直指时水的内心,将他那些或是朦胧、或是刻意忽略,或是强行遮掩的情绪剖开。
时水被问得哑口无言,这些冲上来的陌生情绪让他难以接受和处理,以至于脑子一片混乱,心脏在胸腔疯狂跳动,一时间无所适从、六神无主:“老师,我……”
“行了行了。”许教授直接打断了时水。
他也就点到这里了,他怕自己再说下去,自己这个小徒弟要原地爆炸了。
许教授又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将他推向宿舍的方向:“人家白总不是还等着你吃晚饭吗?赶紧收拾去吧,别让人家等急了。”
时水到最后都已经忘记自己是如何离开的了。
数据过载,导致他的记忆都出现了类似断片的效果。
他只能回忆起那时的风很凉,吹在脸上带着丝丝的凉意,但却丝毫吹不散心中的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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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机滑入停机坪,最后一缕金红色的夕阳没入地平线。
等白梨回到家中,外头的天色已经完全暗淡。
车子稳稳停在地库,感应灯次第亮起,勾勒出已经在此等候的身影。
静夜上前一步拉开车门,伸出手护在白梨的身侧,将她从离地有些高度的保姆车上稳稳地接了下来;“小姐,欢迎回家。”
今日白梨去外地剧组考察,公司事务便全权交由静夜打理。
两个人,一个主外,一个主内,分工明确,配合默契。
白梨两只脚平安地落地,静夜顺势松开了搀扶的手:“晚餐已经备好,您回来地正好。”
其实这个时候用晚餐已经有些晚了。
夏天,天黑得都比较晚。
按照白梨往常的习惯,天黑之前,晚餐已经结束了。
但此时天色已黑,按理说已经错过了晚餐的时间、
但静夜这样说也没错,白梨作为一家之主,不管什么时间回来用晚餐,都是“正好”。
下车后,白梨目光扫过静夜身后,不见其他人,边走边问:“时水到了吗?”
静夜紧随其后,轻声“嗯”了一声:“已经到了。”
别墅内灯火通明。
时水此时略微有些局促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一旁摆放着两人份的茶水和小食。
白梨瞥了一眼就知道,时水应该是比自己早到家很久。
还好有静夜在家中,应该已经代自己招待过他了。
时水见到白梨,立刻起身,眼中闪起惊喜的光芒,但这光芒转瞬即逝,他的眼神飞速扫过白梨身后静夜的身影,随即垂下眼帘,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姐姐……”
“别拘束。”白梨自然地上前一步,拉过时水,目光落在他身上,上上下下,左左右右,仔细端详了一番,最终得出了一个结论,“……白了。”
也许是因为封闭的研究生活,时水长时间接触不到充足的阳光,以至于皮肤变成了一种冷白的色调。
在客厅明亮的灯光下,仿佛泛着微光。
不过在研究所内,时水也并未荒废锻炼,身上明明是最简单的白衬衫黑裤穿搭,却勾勒出其下极其流畅紧实的肌肉线条。
研究所内都是朝夕相处的同事,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并不会有人特别留意彼此的变化。
但是在半年未见的白梨眼里,时水的变化还是挺明显的。
外貌的变化是一部分,更重要的是气质上的变化。
身上的稚嫩似乎褪去了大半,只剩下一种成年人会有的沉静气质。
与两年前,白梨刚认识时水的时候,判若两人。
白梨还记得自己在医院第一次看见时水,瘦瘦的,就跟一朵要枯萎的花朵一样,完全看不出一丝一毫的生机。
但如今的时水,已经脱离了一朵私养花的范畴,更像是一柄新出鞘的剑。
“养花人”白梨对此表示非常满意:“在研究所的这半年,辛苦了。”
时水被白梨近距离直勾勾的目光,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脸颊微微泛红,手脚无措,不知道往哪放。
特别是回想起老师说的那些话,他的心更是乱如麻团,几乎不敢正眼看白梨。
此时听到白梨的声音,他才快速看了一眼白梨,在注意到她亮晶晶的眼睛,又重新看向别处,小声道:“没有很辛苦。”
白梨名下的这座高级研究所设施完备,各项生活措施都十分便利。
在其中生活和研究,他不仅作息规律,食物也健康,其实并不辛苦。
除了没有自由以外,一切都好。
白梨点点头,真诚地笑道:“看你气色挺好,我也放心了。”
被白梨的笑颜正面暴击,时水心跳再一次陡然加速。
白梨在说些什么,他已经没办法正常地接收和思考了。
正常情况下,思路格外清晰的脑袋,此刻转动地极其缓慢,连怎样体面地回应也无法做到。
手足无措之下,时水只有机械性地“嗯”了一声。
静夜站在白梨身后,将一切收入眼底,轻轻叹了一口气,柔声解围:“小姐,不如先吃饭,边吃边聊。”
“也好。”
白梨转身往餐厅走去,她没想那么多。
半年没见了,生疏是正常的。
特别是这个年纪的男生,话不多的,才是大多数。
时水松了一口气,直到此刻,他才敢大喘气。
刚刚白梨靠得那样近,他连呼吸都得小心翼翼。
但松了一口气的同时,时水又隐隐地有些失落。
白梨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不同寻常的紧张……
时水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翻涌的复杂情绪,跟上了白梨的脚步,也因此错过了静夜若有所思的神情。
今天的聚餐比较临时,白梨并未来得及提前嘱托厨房有客人,所以今天的晚餐依旧是一些“家常菜”。
——但只是白梨理解中的家常。
三道主菜分别是蟹粉狮子头、荔枝虾球、荷香糯米蒸蟹膏,主食为金汤海胆烩饭,汤品是竹笙羊肚菌炖雪花牛肉,再加上一道甜品杨枝甘露配桃胶雪燕冻,每一道菜精致又繁琐。
选材极其讲究的同时,做法也不是常见的家常菜类型,耗时又耗力。
厨房中,如果没有两三个厨师同时制作,不可能同时完成,并保证在白梨回来的时候,每一道菜都在最完美、可口的状态。
只是白梨习惯了,才道是平常。
但其实与旁人理解中的“家常菜”已经相差甚远。
一桌完全是五星级黑钻级别的餐标。
并且今晚为了能庆祝时水顺利完成研究,也为了清一清酒库,白梨特地让阿和开瓶了两支餐酒。
一支是来自新西兰马尔堡的长相思白葡萄酒,搭配海鲜最佳,另一支为法国波尔多右岸的梅洛红酒,用来搭配烩饭及牛肉。
——都是乌海之前送来的存货,喝不完,根本喝不完。
白梨仍然有些遗憾道:“今天太赶了,只能这样了。”
在她看来,如此重要的项目成功结束,又是时水时隔半年后,在研究所外的第一顿晚餐,理应更丰盛正式些才行。
但时水是傍晚时分给自己通的电话,所以也来不及了,只能以后补上遗憾了。
时水却完全没有感觉任何不妥。
相比盛大的仪式,他更喜欢此刻相对温馨的氛围,好像又回到了当初在这里借住的时光。
想到当时在这里的生活,时水的唇角不自觉扬起。
是白梨帮助并收留了已经走投无路的他们。
没有白梨,就没有现在的他。
时水心中涌起暖流,他对白梨的感谢,一天都不曾减弱。
他由衷地感谢道:“已经很好了,谢谢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