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瑞公真是气得不轻,正好也借机把之前受到的惊吓和不悦一股脑发泄了出来。
但他生气之余,心里倒还有些开心。
因为萧启棣用的这一招太愚蠢,完全是弄巧成拙,反而能让他借题发挥。
经此一事,他不仅不会受到任何处罚,尊贵的地位反而会更为稳固。
往后萧启棣再也没机会针对他或是整个王族了。
这小子果然还是太年轻,有点子手段和小聪明,但不多。
面对荣瑞底气十足的质问发难,萧启棣并未回答,只是淡淡来了句看起来毫不相关的话,“荣瑞公腰带上的南珠真是光彩夺目啊。”
众大臣们下意识看了过去,不少人眼里露出羡慕神色。
但他们并不意外。
因为这颗鸡蛋大的南海珍珠,早在十年前就已经镶嵌在荣瑞公的腰带上了,众人不是第一次见到。
产自于南方汪洋大海深处的珍珠,因品质好,且极难获取,哪怕米粒大小的都价值不菲。
而荣瑞公所拥有的这颗,绝对是南珠中的极品。
也只有向他这样的王公贵族才配得上了。
荣瑞公随手扶了下腰带,皱眉道:“君上是无话可说,便转移话题了么?”
“花了多少银子买的?”萧启棣问。
荣瑞公漫不经心摸着腰带上的南珠,“没有花费银两,别人送给的,我让工匠给我镶嵌在了腰带上以做装饰。君上若喜欢,我取下来送给君上便是。”
“那岂不夺人所爱了?”萧启棣似笑非笑,“送给孤,你舍得吗?”
荣瑞公说:“此珠虽然珍贵,但也不算什么世间绝无仅有之物,送给君上又何妨。”
萧启棣冷冷道:“不必了,孤已经有了一颗,李鹞,拿出来给众人看看。”
“是,君上。”
李鹞从怀里掏出个布袋子。
解开绳扣,倒出一枚做工极为精致华丽的发簪。
发簪上赫然也镶嵌着一颗光彩夺目的南海大珍珠,其大小略逊于荣瑞公腰带上的那颗,但色泽质地更为绚丽。
荣瑞公愣了下,脱口而出,“荣华夫人的发簪?”
“没错,”萧启棣幽幽道,“这正是堂姑母的簪子,上头的南珠和堂伯父你那颗本为一对,十年前她送给你一颗给你贺寿,自己留了一颗。”
荣瑞公心里莫名再度涌起不安,急忙问道:“我妹妹的发簪为何会在李鹞手中?”
李鹞没回答,而是反问他,“请问荣瑞公,可知这两颗南珠的来历?”
荣瑞公不耐烦道:“自然是出自南海远洋,荣华夫人从一位富商手中买来的。”
“那你可知,荣华夫人为了买这两颗珠子,花了多少银两?”
“我怎么知道?!”
荣瑞公更不耐烦了,“此宝珠必定是价值不菲,我妹妹为了给我贺寿,多花了些心思和银两,有什么问题?难道李大人觉得,我妹妹身为堂堂荣华夫人,连这点钱都出不起?”
“我来告诉你,”李鹞双眼中浮现愤恨之色,“两枚极品南珠,荣华夫人用了整整五百三十六万两黄金!”
荣瑞公有些许惊讶,“竟然这么多?”
其他大臣们倒抽凉气。
“五百三十六万两……黄金?”
“天哪,荣华夫人当真财大气粗!为了两颗南珠,竟出手如此阔绰!”
“唉,咱们每年的俸禄加得到的赏赐也才几万两白银……”
“……”
李鹞大声说:“普通老百姓,一家子全年开销,大致约二两银子到十两银子不等,富裕些的也不过十五两白银,大人们,你们也该知足了,何须跟王公贵族想比?”
听他这么说,大臣们神色略有些尴尬。
李鹞又拔高了嗓音:“在我大玄,一两黄金约为十两白银,大致换算下来,荣华夫人为了买那两颗珠子,花了五千三百六十万两银子。不知诸位大人,可觉得这笔数目听起来有些耳熟?”
大臣们陷入了思索。
文大人颤抖着嘴唇道:“五千三百六十万两银子……不就是……十年前洪灾赈灾大案里,主审官说我儿子用粮食和物资变卖所得的数目么!这……”
“对,我也记得!”马上有大臣加以确认。
很快又有大臣下意识道:“这数目为何如此巧合?”
李鹞道:“巧合吗?非也!诸位听我讲个故事!”
“十年前,荣华夫人游山玩水走到了与洛峡郡相邻的山南郡金泉县,且在金泉县偶遇一支商队,此商队游历四方,搜集奇珍异宝无数,其中便有一对极品南珠。”
“荣华夫人相中了这对南珠,奈何所带银两远远不够,于是打起了金泉县粮仓库房的主意。”
“往年,洛峡郡常有水患,朝堂便在金泉县设立了储备粮仓和应急库房,囤积了大量粮食与物资,平日不可动用,以备不时之需。”
“偏偏在荣华夫人游玩至金泉县的前几年里,天公作美,洛峡郡一年好几年竟然都风调雨顺,罕见地未出现洪涝灾害。”
“荣华夫人便觉得,哪怕将这些储备用作应急救灾的粮食和物资挪用了也无妨,所以命当地官员将其尽数变卖,因此获得黄金五百三十六万两,然后用这笔巨款从商队手中购得两颗极品南珠。”
“其中一颗,用作贺寿之礼,送给了荣瑞公,另一颗被她镶嵌在了发簪上。”
说到这里的时候,荣瑞公的脸色已经惨白。
所有大臣也已经惊骇得说不出话来。
李鹞继续道:“怎料没过多久,好几年没发生洪涝的洛峡郡突然遭遇百年难遇的暴雨,河堤一夜间崩塌,洪灾转瞬间降临大地!再然后的事情……就是文大人之子私吞赈灾粮食物资一案了,此案从头到尾的过程,我现在已经向诸位揭开了真相。”
话音落下,大殿内一片死寂。
“不……不可能!”荣瑞公打破了寂静,难以置信道,“这些所谓的真相,一定是……是你编造出来的!”
李鹞眸色凛然,“先前陇原郡守一案,荣华夫人和数位王族成员匆忙奔赴河湾县,包庇解救陇原郡守未果,反而悉数被君上擒获关押。微臣奉君上之命,封锁消息,进行秘密调查和审讯,以上实情,皆出自荣华夫人亲口招认!不然你以为荣华夫人镶嵌了南珠的发簪为何会在我手中?此为证物!且当年金泉县涉事官员,也都被我秘密逮捕,对此事供认不讳!”
哐当一声。
荣瑞公从椅子上掉了下来,连座椅也摔翻在地。
文大人此刻也瘫坐在地,一双眼睛失去了神采,整个人似已经没了灵魂。
而他身边的另外几个大臣神色也变得极为复杂,隐隐夹带着愤恨之意。
李鹞上前一步,扯开他的腰带,将腰带上镶嵌的南海珍珠抠下来,连同荣华夫人的南珠发簪一起,交给了萧启棣。
萧启棣把和两个东西托在掌心中,冷眼环顾大殿的所有大臣,薄唇微动。
“十年前,洛峡郡近十万人饿死,更有不计其数的人流离失所,还酿成了一桩骇人听闻的冤假错案,仅仅是因为有大玄王族之人看中了这两颗珠子!”
“文大人,你已经知道你儿子为何而死,知道了你儿子背负了多大的冤屈,而造成你儿子悲剧的罪魁祸首,正是你拼命维护的人。”
“若之前让你设想自己是个普通百姓,要遭受王公贵族之盘剥压榨,你尚不能感同身受,仍然理直气壮执迷不悟扞卫王族,那么……现在呢?你痛了吗?”
“还有你们几个。”
萧启棣目光落在其余几名被他与文大人一块儿点名出来的大臣。
“知道孤为什么也让你们出列吗?”
“不仅仅是因为,你们和文大人一样,都是最拥趸王公贵族的朝堂大臣,还因为,你们老家都在洛峡郡!你们都有家乡父老亲朋好友死在了那场天灾人祸当中!”
“赵大人,你的老母亲当年死里逃生躲过了洪灾,却因为等不到救济粮,活活饿死了吧?”
“齐大人,曾经举全村之力供你念书,让你走上仕途步入朝堂的老村长、乡亲们,同样因缺少赈灾粮食和物资冻饿而死吧?”
“还有你张大人、孙大人……你们这十来个此前在孤面前为荣瑞公哭嚎求情最厉害的人……”
“你们……现在都知道痛了吗?”
萧启棣的每一句话,都如同最尖利的刀子,毫不留情地捅在了他们内心深处最疼的伤疤上。
嗤——
文大人当场喷出一大口鲜血。
其余几人或捶胸顿足,或瘫坐在地面如死灰。
他们自认不论怎么在君上面前维护荣瑞公,君上都无法给他们施以令他们无法承受的处置。
却万万没想到,面对的竟是这般残忍的真相。
君上根本不用处罚他们,便已让他们的灵魂受到了千刀万剐。
痛!
实在是太痛了!
“你还我儿子命来!”文大人突然一声暴呵,口里流着鲜血,怒目圆睁爬起来,朝荣瑞公冲了过去。
荣瑞公吓得大叫:“你儿子之死与我何干!又不是我命人让他当替罪羊!”
李鹞冷不丁冒出来一句,“若不是荣华夫人给你寻礼物贺寿,又怎会造成这等惨剧,你虽不知情,但一切皆因你们贪得无厌肆意妄为。”
文大人已然崩溃,怒火也被彻底点燃,如同疯了似的扑在了荣瑞公身上殴打撕咬。
“禁卫军!快把这疯子给我拉开!”荣瑞公惊恐叫喊。
旁边的几个禁卫军回过神,赶忙动手拖拽。
结果刚把文大人从荣瑞公身上拽走,其余十来个大臣也在此时前仆后继冲过来围殴荣瑞公。
就连这些个原本最攀附王族的大臣都开始对荣瑞公动手了,在场其余大臣们多少也有些跃跃欲试。
而萧启棣并未出言制止。
荣瑞公见情况不对劲,大殿内已乱作一团,便扯着嗓子对禁卫统领喊:“快!快叫更多禁卫军来保护我!”
禁卫军统领正要下令,忽然听见萧启棣沉声道:“禁卫军到底是用来保护王城的,还是用来保护荣瑞公的?”
禁卫军统领闻言,有些迟疑了。
可转念一想,自己以及不少禁卫军大大小小的将领都与荣瑞公或是一些萧氏王族沾亲带故,倘若这次荣瑞公出了什么意外,王族彻底垮掉了,自己的地位职权甚至性命都恐将不保。
倒不如拼一把保护好荣瑞公,只要不动摇王族根基,到时候自己也还能有一线生机。
于是,经过短暂考虑,他选择无视了萧启棣,箭步离去。
另外几个禁卫军都拔出了佩刀,站成一圈,将荣瑞公护在圈内。
禁卫军佩刀出鞘,确实起到了强大的震慑作用。
以文大人为首的那十来个大臣,就算再愤怒,也不敢轻易上前了,毕竟他们只是手无寸铁又无盔甲防身的文官。
很快,禁军统领折返而来,身边跟着数百名禁卫军部下,就要闯入大殿内。
“大统领,不可啊!”有大臣壮着胆子拦在大殿门口。
“让开!”禁军统领大声呵斥,“挡路者,杀无赦!”
“大统领,孤并未命你调来这么多禁军,你这是何意?”萧启棣面不改色,淡然问道,“如果孤不准你们进来,你是不是连孤也要杀?”
禁卫军大统领一抬手,示意数百名禁卫军站在殿门外,将大殿围了个水泄不通。
然后他走到大殿门槛前,大声说道:
“君上,卑职绝无此意!但卑职不能眼看着荣瑞公陷入危险境地,卑职必须把荣瑞公带走,护他周全!”
“快、快走快走!”荣瑞公躲在几个禁卫军身后,急急忙忙地催促。
不管怎样,先逃出大殿再说。
要是就这么死在那几个大臣手里,未免太不像话了。
几个禁卫军边护着他,边往大殿门口方向移动。
眼看离门槛没多远了,荣瑞公心里暗暗松了口气,回头瞥一眼坐在王座上的年轻君王,冷笑着自言自语道:
“好你个萧启棣,还想借大臣们的手要了我的命?你做梦,也不掂量掂量王城禁卫大军到底是谁的人……呵!”
咻——
大殿门外突然传来声轻响。
站在门槛旁的禁卫军大统领突然面色一僵,然后缓缓抬手摸向后脑勺。
不过,他手还只抬到一半,便猛地脸朝下扑倒在地,直挺挺摔在了荣瑞公脚边。
只见一支利箭贯穿了他的头盔,已扎进他脑袋里,鲜血不断从头盔边沿流下来,他浑身抽搐几下便咽了气。
“怎么回事!哪来的箭?!”荣瑞公大惊失色。
数百禁卫军急忙回头,赫然看到,上千个穿着奇特黑色盔甲的将士提着长刀气势汹汹朝他们冲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