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泛起鱼肚白,长安城中万籁俱寂,薛和沾与果儿并肩走在青石板路上,脚步声在街巷里回响。果儿望着薛和沾紧绷的侧脸,几次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将疑问咽回肚里。她虽不知那竹简上究竟写了什么,但瞧他反常的神色,也能猜到或许与他至亲之人有关。
行至果儿住处,薛和沾停下脚步,目光深邃如夜:“早些歇息。”果儿轻轻点头,忽而又抬头,目光坚定:“薛湛,莫忘初衷。”
薛和沾闻言,心中一震,凝视着她的双眼:“你……信我吗?”
果儿唇角微微上扬,眼神明亮又坚定:“我知你有所隐瞒,但我信你不会存心欺瞒于我。”她的声音很轻,却字字千钧,似一股暖流,淌进薛和沾心间。
薛和沾喉头滚动,心中五味杂陈。眼前少女聪慧通透,即便满心疑惑,却仍选择相信自己。他忽然向前一步,长臂一揽,将果儿轻轻拥入怀中。果儿僵了一瞬,随即放松下来,感受着他手臂温柔克制的力量,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声。
薛和沾松开手时,目光里多了几分柔软与坚定:“回去吧。”果儿点点头,看着他转身离去,绯红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深秋的晨雾中。她站在原地,望着天边将明未明的天空,心中默默祈祷,希望一切谜团都能早日解开,而眼前之人,也能坚守心中的正义。
东方既白,薛和沾甚至来不及洗去一身的腐臭,便一头扎进值房,反锁了房门。
烛火在他苍白的指尖下亮起,他掏出那枚带着尸腐气息的竹简,看见印鉴上“武崇烈”三个字刺,他右眼眶控制不住地跳了起来。
“难道今年岭南军士岁贡提前,是舅父的安排?……”
薛和沾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竹简上只有一行字“诸事妥帖,绝无后患”,武崇烈的印章鲜红如血,与记忆中舅父那抹沉稳的笑容渐渐重叠。
案头的油灯突然爆出一个灯花,薛和沾浑身一颤。半月前武崇烈寿宴上户部侍郎遇害,本该追查凶手的舅父却执意连夜返营,当时薛和沾只道是军务紧急,此刻想来,那匆匆离去的背影后,或许有着更多的隐秘。
“商天禄……”他念着这个名字,将竹简重新收进袖中。能被岭南节度使委以重任前来送信,他这些年在岭南一定立过功得到了重用,或许已是军中心腹。
且此信落款为武崇烈,说明是一封回信,商天禄已将岭南的来信交给了武崇烈,却没能将回信送回去,反而在长安自尽,这其中究竟有何隐情?薛和沾起身踱步,窗外天光已经大亮,他的思绪却愈发沉郁。
推开房门时,晨光刺得他眯起眼。武昉所在的书房还亮着灯,窗纸上映着她临摹画稿的身影,薛和沾提步往那间书房走去。
薛和沾推开门,墨香混着烛油味扑面而来,武昉顶着两个青黑的眼圈,发间簪子歪歪斜斜,却正举着画稿手舞足蹈:“阿兄!快看!我复原了顾乐安的画!”
薛和沾接过半幅残画,画面上的女子半露香肩,腰间环着金铃细带,指尖拈着一颗葡萄,眉眼间似笑非笑,看似妩媚的神情却有种莫名的冷峻,裙裾飞扬下玉腿修长纤细,与丰腴的上半身有些不协调。
“竟真能复原……”薛和沾目光灼灼,忽然想起与果儿的赌约,喉间溢出一声轻笑,“是我小看你了。当年爬树掏鸟蛋的小丫头,如今竟有这般本事。”
武昉脸颊腾地泛红:“阿兄休要打趣我了,我只能画出一半……总想着补齐,却怎么都不对,半幅画对阿兄破案能有帮助吗?”她沮丧地垂下头,摩挲着指尖干涸的墨迹。
薛和沾指尖划过画中女子的金铃腰带,安慰道:“平康坊的舞姬常戴这种配饰,拿着画像一一查问,定能找到人。这可是关键线索。”
听闻薛和沾如此说,武昉登时开心起来:“只要能帮到阿兄便好!”
薛和沾笑着摸摸武昉头顶的碎发,视线再次扫过画像时忽然顿住,盯着画中女子妩媚中透着英气的半张脸,心头泛起莫名的熟悉感,却如同隔着浓雾,始终想不起究竟在何处见过这张脸。想到武昉对人物有过目不忘的本事,便忍不住问道:“阿昉,你仔细看看这画中女子,可曾在何处见过?”
武昉闻言却是双颊一红,小心地从袖中掏出画册,翻到最后一页:“与这女子有些像,却又不完全像。”
薛和沾看向那画册中的女子,一样的妩媚中透着英气,一样的上半身丰腴,双腿却纤细修长。只是面容长相却不尽相同,对比之下,这半幅画中的女子的五官与这股英气要更和谐些。
薛和沾凝神思索中,武昉掩着嘴打了个哈欠,熬了一夜,困意如潮水般涌来:“阿兄,我想回家睡会儿……”
“我送你。”薛和沾抬眸,温柔的笑容掩住了眼底的忧虑,“顺道给舅父请安。”
“阿耶?”武昉脚步一顿,神情黯淡下来,“我阿耶已经半月没归家了,我前日遣人去军营送信,连回信都没见着。”武昉满是倦意的声音里带着娇憨,“也没听说哪里不太平啊,究竟是什么军务,把阿耶拴得这样紧……”
薛和沾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竹简上红色的印鉴在眼前闪过。他望着武昉单薄的背影,忽然想起幼时牵着她逛花灯的场景,那时她的手小小的,总是攥着糖画不肯松开。而如今,那双手却画出了能撕开真相的画。
薛和沾轻叹一声,拍了拍武昉的肩,安慰道:“舅父深受天子信赖,肩上的担子自然要重些,你如今也不是时刻需要父母看顾的小孩子了,便少粘着他些。若是有什么事需要帮忙,大可以来找阿兄。”
武昉嘟起嘴:“可是阿兄你也有事要忙啊,大理寺每日那么多案子。只有我,每日里无事可做,倒成了无用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