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落的视线从琉璃杯缓缓移到颜如玉的脸上。
他双眸含情,唇畔含笑,润红的唇边好像还挂着一滴晶莹的酒,只待被人攫取。
当真是那勾栏做派!
心口泛起一丝莫名的痒。她猛地灌下一杯酒,辛辣裹着异香,从咽喉一路燃烧到心尖尖儿。
颜如玉又替她的酒杯里注满了酒。
“此酒名曰‘朝霞’,”他一边说着一边替他自己的酒杯也斟满酒液,“据说,喝三杯,就会面颊飞霞。”
肝脏不好或者对酒过敏的人,喝酒才会脸红。桑落才不信这个邪,端起酒率先又干了一杯。
“桑大夫怎能一个人喝?”颜如玉用食指和中指夹住酒杯,这次轮到他的满杯碰她的空杯。
也是叮的一声。
桑落皱起眉头看他仰头喝酒,那一颗喉结上下滚动。
过去所有的亲密情景,一幕又一幕席卷了她,脸竟开始发热。颜如玉再要倒酒,她连忙伸手盖住酒杯:“我不喝了。”
男人怎会听她的?握住她的指尖,从酒杯上挪开,将两只琉璃杯斟满,再揶揄着看她:“莫非是怕三杯下肚,红霞铺满芙蓉面?”
见她不回答,他端起杯子饮了第三杯,喝完还特地将空空的酒杯亮给她看。
“女贵人仔细看看,奴的脸可红了?”
他一手摩挲着她的指尖,一手撑在桌案,支着额头,好整以暇地看她。
连称呼都变了!入戏真快!
不像是演的!
桑落不由地再次在心里骂他是小倌上身。
她抽回手,别过脸,绞紧了眉头,不想再看他。
颜如玉再替自己倒了一杯酒,一边啜着一边笑她:“桑大夫这样矜持,不敢看,不敢摸,还想去小倌馆里寻欢作乐,岂不是要便宜了那些小倌们?”
桑落闻言更没什么好心情:“你敢看,你敢摸,你不便宜!”
颜如玉琢磨出一点苗头来,故意曲解她的话:“奴的确不便宜,女贵人今日收了一百两黄金,刚好可以买奴一晚,要不要试试?”
桑落一听这话,心中更火大,故意瞄着他下腹说道:“我才不花冤枉钱。”
男人眼眸微眯,对这话很是不服,故作嗔怪的神情:“女贵人没试过又怎知冤枉不冤枉,今晚先试试,觉得不错再给钱。”
桑落眼角抽了抽:“让紫云、秋露,或是凝雪姑娘来,她们先试试,好用我再用。”
颜如玉总算明白这“气”是从何而来了。
没想到这个事传得这么快。
一抹喜色悄然染上他的眼眸,但又怕惊动了她,只笑着取了一块干净的锦帕慢条斯理地擦起手来:“什么紫云、秋露,她们试过就脏了,怎配再让女贵人用?”
平白无故的,擦手做什么?看着那锦帕在灯火下泛着幽幽的光,桑落的心又是一跳,嘴上依旧不依不饶:“有点经验是好事。”
擦手的动作一顿,他盯着她看:“谁说奴没有经验?”在“醉花阴”里,他早已演练过无数遍。
桑落面色陡然凝滞。脑子里混混沌沌的,也不知他说的是真是假,或者半真半假,又不敢去仔细思考,将那些亲密的场景换成别的女人......
“吃醋了?”他问。
“没有。”她答得很快。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
她终于知道自己在气什么了。
她对男人有充分的认知,今日爱牡丹,明日喜茉莉。欢场女子多妖多娆,多姿多彩。即便当下能抵抗得住,将来也未必。
想她在男人堆里工作多年,总听他们说:“就算是下凡的仙女儿,也有一个睡她睡到想吐的男人。”
无关容貌,无关身形,无关家世。他们体内有一颗四处播种的心。
所以她不气别人觊觎颜如玉,而是气自己在意这个事,气自己明知道是怎样的将来,却还忍不住陷了进去。
最开始是恨不得弄死彼此吗,怎么稀里糊涂地就到了这一步?
悲哀、惶恐、畏缩、懊悔,夹杂在一起,让桑落眼神几多变幻,被颜如玉尽数看在眼里。
她的心思,他大约明白。整日与那些污糟的男人为伍,看多了男人最恶劣的一面,任是谁也做不到轻易放下防备。
他又喝了一杯酒,缓缓说道:“赌局的事我已听说。你别多想,轻语楼如今是我的桩头,三夫人‘活药’一事导致轻语楼折损不少客人,既然有心人要起这个势,我便默许轻语楼借势。”
桑落震惊地看着他。
他当真毫不顾惜自己的羽毛!那今日她当着众人说没法治,岂不是耽误了轻语楼的复兴?
“我不会让她们碰我的。”他很认真地看她。
桑落听出他在解释,又气自己想听到解释,更气自己听见这样的解释就觉得放心了。
心里错综复杂的滋味交织着,让她抿紧了唇,别过头去,假装不在意:“谁知道呢。”
“女贵人可是不信?”颜如玉勾起唇角,又扮回那欢场小倌的模样,软声哄道,“奴自始至终都只有女贵人一人,奴可以发誓。”
狗屁!桑落想:你就演吧,使劲演!我就静静看着你演。刚说完有经验,又说只有她一人,欢场男人的话果然不足信。
颜如玉揉了揉锦帕,凝视着她,缓缓举起手,一字一句地说着:“晏珩此生唯桑落一人,天地为证,日月为鉴。”
虽装作一副小倌姿态,说的却是“晏珩”。
突如其来的真挚,吓了桑落一跳。
她一向不信什么鬼神也不信誓言,可此时此刻,他眸光太过笃定又太过炽然,让她的心尖不受控制地发热发紧。
不得不承认,女人终究爱听这样的妄语。
他是什么样的人,她再清楚不过。三夫人的媚药,太妃的权势,都不能让他折腰,而他说此生只她一人,她怎能不被他牵引着沉沦?
她感觉自己像一个不会洑水之人,被吸入了巨大的漩涡,毫无招架之力。
然而,她开始怀疑、开始挣扎。
一生太长,相逢太短,人性为实,誓言为虚。
谁又能保证什么呢?发誓,不过是上嘴皮碰下嘴皮的事。
理智犹如一根横空出现的巨大浮木,勉勉强强地带着她抽离了这个漩涡。她咽了一口唾沫,眨眨眼睫,轻飘飘地叱了一句:“才吃了几杯酒,就开始胡吣!”
车内一阵沉默。
察觉到男人的注视,她有些不自在地低下头,胡乱端起琉璃杯饮了一口冰凉的酒,忽又记起这酒不能喝第三杯,只是酒已入腹,后悔也来不及了。
很快,酒意袭来,两颊如同着了火,脸愈发地滚烫,若有镜子,她一定能看见自己面若桃花的模样。
桑落挑开帘子试图借着冬夜的冷风镇住脸上的燥热。谁知帘外一片漆黑,风静也不见踪影。
不是街道,也没有房屋,空旷的黑。
身后传来男人幽幽怨怨的声音:“原来女贵人准备始乱终弃。”
这人还演上瘾了?听到这话她又绞紧眉头转过来问他:“我何时始乱终弃了?”
“你与我都那样了,你却不认。”他很是委屈的样子。
哪样了?不就是亲了两下,摸了两下吗?这就算乱了?对于现代人来说,睡一觉都算不上乱。
她不想跟他讲这个道理。挑开帘子预备出去透气,一只脚刚跨出车门,腰间一道大力将她整个人捞了回去。
他将压她在腿上,长臂一拦固定在身前,再准确无误地掐住她的下巴,端详她片刻,一扫戏谑的神情,说道:“你可以乱我,但不许弃我。”
她是有些不信邪的,挑衅地问:“怎么乱都可以?”
话一出口,立马就察觉出这问题带着点别的意味,想撤退,却被他的手掌抵住后腰,半举在眼前。
他嗓音低沉沙哑,用近乎耳语的声调煽惑着她:“你喜欢怎么乱?”
那眼眸仿若浩瀚星宇织就的网,她被牢牢笼罩在其中,无路可逃。
手撑在他肩头,掌心之下的心跳,在这狭小而暧昧的空间里愈发清晰可闻,那砰砰跳着的心,是他的,又更像是她的,无论是谁的,终究是慌慌乱乱的,急急切切的,高高低低的。
一人勾头,一人仰头,在车壁上投下极其黏腻的轮廓。
刹那之间,酒劲上了头。
“你别后悔!”
她露出凶悍的一面,心一横,扯开他的锦袍,俯下身用力咬住他的肩。
泄愤一般,毫不留情。
牙齿下的肌肉紧绷着,咬起来口感好极了,是实实在在的存在感。
直至尝到血腥滋味,她才松了口,酒意将她清冷的脸烧得通红,黑眸也像是着了火,亮得吓人,像是刚获自由的小兽,对着猎物放肆地龇出毫无威胁的细小獠牙。
可到底谁才是那个猎物呢?
后悔?他等她主动等了好久,怎会后悔?他生怕她清醒过来逃走,箍着腰的手骤然收紧,极力克制着自己,由她胡乱作为,气息尽数扑在她耳畔,只沉沉地满足地笑着。
他仰着头,一眼看穿她无人知晓的伪装:“我说过,你喜欢野——”
桑落用力捂住他的嘴,不许他说下去。再挑一个位置,又咬了下去。这次她根本不满足于简单的咬,拉扯开他的衣裳,从肩窝一路啃咬过去,留下一串青紫的圈痕。
男人在她掌心低声闷哼。
他是个骨折复位都不会哼一声的人,齿尖嵌入血肉时的那一点刺痛,伴着一连串的温热濡湿,激起一阵陌生的愉悦,疼痛还是难耐,已经分不清了。
他轻轻握住掩在唇上的手,指尖浸入琉璃酒杯中冰凉的酒液里。
蘸满酒液的玉笋尖,被送到他唇边。酒香被尽数裹走,流连地用齿尖浅浅压着甲缘:“桑大夫是不是很恨我?”
桑落从他颈间抬起头来,面色绯红,恶狠狠地盯着他,咬牙切齿地说:“是!”
她穿越四年,早已打算独自安好,却偏被他拉到这漩涡中。
颜狗就是混蛋!
“你是个混蛋!”她骂道。
颜如玉闻言放肆地笑了,他将桑落的杯中酒饮下,勾住她的脖子,拇指用力一压,将她的唇瓣分开再重重吻住。
温热的酒香在两人之间回荡,鼻息都带着火热滚烫的酒气,似是要将他俩彻底熔化,这才黏哒哒地分开。
他眼底墨色翻涌,就在她唇边喘息:“女贵人,奴还有更混蛋的招数,敢不敢试试?”
桑落已不能思考,舌根又木又辣,满眼都是半醉半醒的迷蒙。
虽是询问,可他没有给她一点犹豫的空隙。
大手一挥,将她腰间的衣带彻底抽去,桑落正要挣动,那绿色的衣带被颜如玉盖在她的双眼。
人一旦陷入黑暗,对光明产生前所未有的期待。
头发一轻,木珠簪子被取走,发丝铺散开来,像是解除了她矜冷的封印。
颜如玉咬住她耳垂,齿尖抵着那处软肉研磨,手掌顺着她脊线游走,所到之处衣襟尽散,恍若春蚕食桑叶般剥开层层绮罗,露出玉色的兜儿,掌心在贴肌肤上,将她所有的褶皱都一一熨帖。
桑落下意识地抬手,却被他握住腕子按在车壁上。
不知是什么东西,冰冰凉凉的,先是滴在锁骨,再一点一点滴在玉色之上,凉意浸透了那布料,直往她身体里钻。
猜不出下一滴会落在哪里。
每落一滴,她的身体就泛出一圈涟漪。
紧接着,滚烫的唇齿覆上来,碾着碾着,吞没了所有凉意。所过之处皆留下细碎红痕,倒像在宣纸上作画,非要晕出层层叠叠的胭脂云才肯罢休,
她咬住唇忍下所有轻呼,只觉得身体也着了火。
她以为这就是要承受的全部。
那专门作乱的指节偷偷漫过她的腰间,沿路燃起细碎火星,经那酒气一熏,更如沾了花瓣上的晨露,颤巍巍悬在欲绽未绽的边缘。
桑落在黑暗之中看不见自己弓起身子贪欢的模样,或许知道,但已经放弃了这一波又一波的侵袭。
“你知道我们在哪里吗?”他在她耳边低声问。
她咬着唇,无声地摇头。
发丝纷乱,缠在她纤细的脖子上,蜿蜿蜒蜒,可怜又可餐。
“漠湖,结了冰的漠湖。”
他含含糊糊地低喃着,却又不容闪躲地撩拨着。
还要逼迫她听见那冰雪融化的声音:“桑落,你就是化了冰的漠湖啊......”
忽明忽暗,忽上忽下,她自顾不暇,几近崩溃。
“喊出来,”他轻轻拨开她咬得发白的唇瓣,声音哑得厉害,“这里只有你和我......”
黑暗里的闪过一道极明极亮的光,将她彻底包裹。
长长一声喟叹溢出。
只听见有人在她耳边说着:
“晏珩此生若负你,便教这万里江山尽作飞灰,四海潮声皆成绝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