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令立冬过了,我们出去找地方磨面回来好几天了。磨面就是为了采伐,在磨面前公社的领导就说,今年冬天采伐扶贫指标快下来了,可是我们磨面回来几天了,采伐的指标还迟迟也没批下来。大家都很着急。着急是缺钱花啊。
晚上了,天黑半天了,屋外大烟炮又刮起来了,大风卷着雪花,不时地发出嗷嗷的声音,拍打着窗户上钉的塑料布。俺娘说,点上灯吧,俺爹说点吧,再仔细,这屋里黑天了,也得弄个灯亮啊。俺爹说着,小六弟弟就上间壁墙格子上,找到钢笔水瓶做的小灯点着了。弟弟给小油灯点上了,一个手端着,一个手捂着,遮挡着风走了过来,问俺娘搞哪?俺娘说搞哪,俺娘说搞哪问你爹。俺爹说搞哪,还搞在高处,小弯炕上面的板子上呗。搞那,高灯下亮,这样,屋里有个灯了,外面来人,想找你家军哥的 ,想来问事的,想来商量事,看到咱屋里有灯亮,也能来了。
“灯啊,灯啊,灯 亮了,灯亮了。”小老弟看着小油灯点上了,高兴地喊着蹦起来了。他小姐姐说老弟你蹦啥?小弟弟说过年了。大家听小弟弟说过年了,都哈哈大笑。俺娘说,你们笑啥?我老儿子说的不对咋的,这不都是你们给他说的吗?等着过年就能吃上白面 馒头了。这回你家军哥领着村里几个人去浓江公社,给麦子磨了,把白面拉回来了,昨天我给你们蒸了一锅馒头,今天你们又把这灯点着了,平时,咱家也不点灯呀?这回偶尔一点,我老儿子,就以为,这是过年了呗?娘说着就叹息,哎呀,我老儿子,老七,都过三个生日了,这也算四岁了吧,恐怕一共还没吃上四个白面馍嘞。这五老弟,小六子,听俺娘这样一说,都说对对对。俺妹妹说,老七,你老儿子,吃不上白面馍,我们也吃不上啊,那在富锦富楼,年年种那么多小麦,都是先交公粮,等着给社员分的时候,一口人就分三十斤。
俺爹听了,哎呀一声,说,你们不用老说过去的事了,什么富锦富锦的。咱们过日子得往前看。俺娘说,就是啊,你们不能老说过去的苦事,国家建设有个过程,你们看现在咱到这,国家好了吧,咱到这里,县里给咱多半年苞米,这回看要到阳历年了,一下子就给咱们一麻袋小麦。这回你家军哥,又想法子出去,给麦子磨了,咱有白面了,昨天能吃上馒头,实际就是过年了。
“啊。过年了?吃一个馒头,就是过年了?这年过的也太简单了吧?”
俺爹说不是过 年咋的,那你说咋过年?你们还指望着到过年时给你们整上两个三个炒菜呀?”俺娘一听,笑了,说今年过年,三个菜两个菜,咱是整不上了,咱家豆油一两都没有,猪肉也没有,豆腐没有豆腐,粉条子也没有,就有那一堆冻白菜了,你们说,我怎么给你们做菜吧?等着过年时,想着上曙光供销社,买点清酱醋就行了,我这就知足了,咱到这有三间大房子住。嗨,俺娘说着,又嗨一声,说,家军,咱家里还没有钱买醋嘞。
俺爹一听俺娘说没有钱,急了,说道:家军,你们这样不行啊,没钱,你明天还得找你们领导班子这几个人人呀?要抓紧研究冬季采伐啊。公社领导不早就说,冬季采伐扶贫任务快下来了吗?这立冬都过了,再有I一个多月都阳历年了。不行,你们几个研究完了,看该找谁,是找公社林业站老周,还是去取县里林业局,该找juice得找啊。
正说着,就听到外面有人敲门。俺爹赶紧起身去开门,原来是陈本京。老陈一进来就搓着手,跺跺脚,“这天儿可真冷啊,你们屋里真亮堂了。”俺爹说本京你咋来了,你坐下,“这么大风天的,你咋来了?”老陈一脸着急的样子,“我听说咱们西面屯子从县里还是从哪,要来采伐指标了,今天开始采伐了。“采伐了,三叔,你从哪听说的消息准吗?”
“准,”我今儿上公社了,听公社王助理说的。我问他,今年扶贫采伐指标什么时候能批下来。他说还得过几天,得县里召开农业会议。他=说你们要着急,就自己先找找营业,先叫他给你们少批一点,自己先干着。他说人家腰九七就找人批了点。都上山开始采伐上了。”
俺爹一听这话,眉头皱得更紧了,思索一下,说,“啊。是这样啊,这可不行,咱也不能干等着啊。家军,你明儿个和老张,还是和家昌,老高谁的,就去公社,问问王助理,是找公社林业站,还是找谁,想法子搁那也给咱批点指标,咱也赶紧干起来。”我点了点头,“爹,这个事,我明天早上吃完饭,我就找老张。我先找老张,不行,我再找老高和家昌。我找他们商量一下,然后定一下,看谁和我去,就去公社呗。给村里办事,总不能我自己去呀。办事,一个人为私,俩人为公。有时候,找人,也得给人家的点好处啥的。像这回去浓江磨面,到浓江了,我们赶马车还从供销社门口过去。我说张叔,你上供销社买烟,等老吕大哥哥咱联系上磨米坊了,见面了给人家拿几盒烟,这老张就买两盒,花了六毛多钱,人家给磨四天晚上,咱也不给人家磨米费,你就给人家买两盒葡萄烟。闹笑话一样。本来人家还能给磨一晚上,这样剩了四麻袋多三遍的麦泊子,算啥呀不给磨了。弄得我们苦笑不得。
俺娘说,老张是好人,太实在了。俺爹说,庄稼院的人,老实惯了,令不丁遇到这事,就不知道咋整了?五弟弟说,就是太抠了。
第二天了,天还下着雪。刚吃完早上饭,俺娘就催着我,去找老张老高
我披上厚棉袄,踩着大雪壳子,顶着风雪,来到老张叔家里。老张正正在门口戳雪,见我来了,连忙招呼我进屋。我把情况跟他一说,老张皱着眉头思考了一会儿,说:“行,我跟你去,咱们去公社问问。”我说,咱去,咱还得找找老高和家昌。
我们俩说着,就又找到了老高和家昌,他们也都愿意一起去。于是,我们四人冒着大烟炮,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公社走去。路还是三十六七里,但这回走就和夏天不一样了,步步都是大雪壳子,还顶着大风,正好往前走几步,脸就被风刮得受不了了。脸冻生疼,雪花还直往脖子里灌,那就转过来倒着走。倒着走,正着走,我妈都说这话。心里想着我们是来找领导要采伐指标来了,心里就高兴起来。有时候,老高叔还是家昌,喊哎呀,这老天爷,是真厉害呀,脸冻得像小刀子割的似的,我就说,哎,你想到咱们要了采伐指标,采伐了木头,挣了采伐费,有了钱,过年时,买它几斤冻梨,几个糖块,叫大人孩子吃了,你再喝上两三酒盅酒,你就不觉得冷了。
我一说,大家都喊坚持坚持。
我们走了五个多小时,比夏天多走一个多小时,才到了公社,到了公社,我们找到了王助理。王助理听了我们的来意,说:“指标的事儿还得等县里的会议结束。但你也有办法,你们可以先准备着,把放木头的大锯快码子,大斧子,小搂锯,都准备好。我这边也尽量帮你们催催。”正常是这样,要不你们上东边林业站再问问老周和老葛。老周是林业站站长。啥事给他商量商量。能不能弄点几栋指标,家军脑子活,再来建点的 时候,你给书记说的时候,我都替你捏把汗,我心想你说也白说。你前面来四五伙了,都没说成,没想到你一次就给书记说好了。
王助理一说我们几个笑了。我说,谢谢王助理了。我们离开的公社,就往东边来。又路过供销社。我说咱们上林业站拿点啥不?老高说,老周和老葛都爱抽烟。应该买两盒好烟。家昌哥说,供销社最好的烟就是大前门,一盒两毛多钱。我说咱们四个一个人拿出一块钱,买两条,不够我添上。大家说着,就一个人拿出一块钱。我又多拿八毛钱。
我们拿着烟去了,我们说来看看领导。我们买的烟,在老高棉袄里呢,我一使眼神,老高给 烟拿出来给他们,人家说啥也不要。老周说,你们那么困难,吃咸盐都吃不起,还拿这。我说,周叔,你抽我们一根烟不算啥。不能光同情我们,你得帮我们。先搞点指标。先叫我们这些村民干着,一天那管叫我们一个人放两米木头呢,一立方木头,采伐费五毛钱,那样,我们一个人一天也能挣一块钱。我们要能挣一块钱,我们家吃啥都有了。
“什么什么,家军,村长,怎么,一块钱就够你们全家的生活费了?”老葛质疑的问道。
“啊,对呀。老葛大哥,怎么,你觉得我们不够吗?我给你说,我们一家七八口人,一天一块钱那是大浦啦用,那也花不完呀?你不看吗?我们是农民,农民不能像你们,你们是上班的,穿的吃的都得讲究,我们不用那样。我看了,你们天天洗脸还得用啥,胰子,用手摸摸还滑溜,我们不用。你们吃完饭,还刷牙,我们不用。我们现在吃粮食不花钱,都是国家给。我们平时,没啥买的,就买个咸盐和火柴。咸盐贵,一毛三一斤,可是我们买一斤,全家能吃好几天。火柴便宜,一盒二分,买一盒也能用几天。我们没豆油我们不吃,清酱醋,贵,一斤都一毛多,我们平时吃不起,也不买。等着要过年了,清酱醋,我们一样买一斤二斤都够吃了。等着过了年,没客人来,我们还不吃。”
老周和老葛被我们的诚意打动了,收下了烟。老周皱着眉头思索了一会儿,说道:“你们这情况我也了解,我尽量帮你们想想办法,但指标的事儿不是我一个人能定的。想砍伐,得往县林业局报。”老葛也在一旁点头,“是啊,得走流程,不过我和老周会在中间帮你们多说说好话。”我们一听,心里燃起了希望,赶忙道谢。老周接着说:“你们先回去把采伐工具都准备齐全,到时候有了动静我立马通知你们。”我们连连称是。从林业站出来,虽然指标还没着落,但大家心里都踏实了不少。风依旧很大,雪也还在下,可我们却不觉得那么冷了。我们盘算着回去就发动村民准备工具,只等着老周那边的好消息,这样冬天就能挣上钱,过年也能过得像样些了。大家相互鼓励着,深一脚浅一脚地踏上了回家的路。
我们刚回到村里,就被村民们围了起来,七嘴八舌地询问情况。我把在公社和林业站的经历跟大家说了一遍,大家听后,虽然知道指标还没确定,但都摩拳擦掌,准备开始筹备采伐工具。
接下来的几天,村里热闹非凡。男人们忙着修理大锯、快码子掰料,伐锯,磨斧子,不会伐锯的,就找人教。我是不会伐锯的,要叫我伐锯,也就是瞄瞄锯尖。老张叔说那样伐锯不行。家昌说,要论伐锯,还得是小田,人家好来是木匠,他不是科班出身,他也学习过。我听了,有道理,于是,我就派人去找小田,小田来了,我叫小田教大家学伐锯。男人伐锯,做准备,女人们也做准备,则帮忙补鞋,整理鞋垫子。准备干粮。大家都盼着能早日拿到指标,开始采伐挣钱。
终于,在一个风雪交加的夜晚,老周从县里回来啦,拐到了我们村里。他告诉我们,经过他和老葛的努力,再加上王助理在县里会议上的争取,我们村获得了一小批采伐指标。指标是按照二十个劳力给的,一个劳力给二十立方米。一共给了我们四百立方米。大家得知消息后,欢呼雀跃,仿佛看到了生活的希望。大家算着,一个人采伐二十立方米,一个人能挣十块钱。大家给我说,给的指标少点,小李子说,村长,我采伐二十立方米木头,我能挣十块钱,我大姨给我介绍个对象,得买一双新胶皮乌龙穿着去,一双胶皮乌龙七块六毛钱,我想给对象带点见面礼,买一瓶雪花膏,那一瓶雪花膏两块四,最后我啥也不剩了。我说那不挺好吗?你采伐完,还买一双新鞋,还把对象处了。老高说,你们那个年轻人就是能嘚瑟,你这个时候,处啥对象呢。你看我找媳妇那时候,我们屯子来一伙要饭的,一个岁数大的,领着一个姑娘要饭,要到我们邻居家了,我妈听说了,过去了,一看娘俩可怜八叉的,说人家你有这姑娘你还要啥饭呀,给人家一说,走,我家有大饼子,上我家去吧,就这么的给我找了个媳妇。小李子说,老高叔,你真会讲故事,老高说,谁给你讲故事,我这是真的。老高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第二天,天还没亮,老张叔就领着几个人来了,问咋去采伐呀?我说这好办,采伐,浓江河北,西面小脑子林子,咱这边的几个大树林子,都可以采伐。不过界,不上人家村界线里采伐就行。每个劳力分二十立方米。采伐完归上楞,保证人家林业来了拖拉机,拽大爬犁能拉出去就行。人家老周不是说了吗?只要采伐的,拉出去了,就立马给采伐分费。我说着,就把老周来给拿的采伐草图拿出来,让大家看。
孙老大看笑,说,这家的整的行啊,赶上智取威虎山打座山雕了,还有联络图呢。
采伐指标分完了,村民们就带着工具出发了。我走在队伍的最前面,望着漫天飞雪,心中充满了期待。这一次,我们一定能靠自己的双手,让这个冬天不再寒冷,让日子越来越好。小付说,快走吧,村长,到浓江河那边采伐,那边的树长得直流,还高。一棵树,都能截四根檩子。
孙老大说,那边树林子里,狍子野鸡也多呀,哪里净是狍子走的道啊。
然而,当我们到达采伐地点时,却发现这里早有一群人在伐木。一问,他们是北边二零三村的,我说这是我们村的地界 呀?他们说这是县林业局领导批的。
老张叔说,领导批,也不能擅自跑来抢占我们采伐的地盘呀,大家顿时火冒三丈,和他们理论起来。这一理论,邻村的人蛮不讲理,还想动手。
我站出来大声说道:“这是我们好不容易争取来的指标地,你们这样是违规的!”对方领头的冷笑一声:“就你们这群穷酸样,能有啥本事拿到指标。”就在双方剑拔弩张之时,老周和老葛及时赶到。原来他们得知消息后,怕我们吃亏,一路追了过来。老周严肃地对邻村人说:“这指标是给这个村的,你们赶紧离开,不然按违规处理。”邻村人见势不妙,只好灰溜溜地走了。我们重新开始采伐,大家干劲十足,相信这个冬天,一定能靠这枝标过上好日子。
采伐一天了,大家往回走了。大雪吓得更大了。几个年轻人,看着大雪飘飘,你一句他一句的吟上诗了,小付喊着,大雪纷纷已封山,小李子在那边喊;白雪白雪皑皑雪连天,后面就有人喊挥锯弄斧问苍天,那前面就有人说采伐木头要挣钱,有钱买点清酱醋,鞭炮一响就是年。
老张叔说,看把你们美的?
又过了几天,采伐扶贫的正式指标批下来了,一个劳力五十立方米。这回大家有活干了。有的人家一个人,采伐干不了,开始插伙了。
采伐了,天天捷报频传,到晚上了,就有人来给我说他们采伐多少。这伙说他们今天放六十棵树,那伙说他们今个放一百八十棵树。俺爹说,不能看放多少棵树。得看你一伙有多少人,还得看你放那些棵树粗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