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容易吗?他们又犯了什么错?
他们只不过想好好活着,甚至连一点过分的享受都不敢贪恋妄想。
却总是有人要剥夺掉他们做人的最后这点趣味,无论是肉体上,还是精神上,都不肯给他们留条活路。
不管其他看热闹的闲人内心作何想法,心底有几分唏嘘,几分感慨。
亦或几分事不关己的淡漠之感。
反正周子隐忍不了,他跟绝大多数志同道合的侠义之士一样。
此时此刻,看到如此场景,内心深处唯有数不尽的怒火翻腾,再就是止不住的心酸,震颤感觉。
路见不平不义之事,闲人可不为所动,可明哲保身,亦可暗自唏嘘感慨。
没有任何人能够指责他们做的不对。
但侠义之士不同,他们见到世间不平不义之事发生,他们内心信仰的“义”字会促使他们“当义不让”。
试问仁人不仁,义士不义,仁人义士又焉能被人称作为“仁人义士”?
话说回来,仁人志士又如何?
仁人志士照样算凡人,有自己的七情六欲,私心私念存在。
更何况他们自身能力本就有限。
纵使仁义圣人再世,他们照样不敢妄言,自己有能力改变这偌大人世间,千千万万人内心想法。
仁义,本身就是与人之天性相违背的东西,更不可能拿来当饭吃。
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这句话,诚非虚言,同时也适用于“仁义”二字上,但凡事没有绝对。
人之所以有心,人心的伟大之处不正在于很多时候,人心可以帮助人战胜那些……
包括却不限于饥饿,寒冷,恐惧,死亡,乃至于数之不尽的,比死亡还要更加令人恐惧的东西。
按照常理推论,以人心的复杂多变,脆弱程度。
应该很难具备上述这般,骇人至极的威力和作用,但……人心从来都不是能以常理度之的东西。
瞻前顾后,一往无前……羁绊扰人,牵挂助人,很多时候,看似截然相反的结局。
只在人们一念之间便能换个模样。
待到二念,三念之时,原本瞻前顾后的人有可能变得一往无前。
原本一往无前的人,也有可能变得瞻前顾后起来,其中没有任何先后顺序,逻辑道理可言,这就是人心!
人既可以因为心里那么多牵挂,羁绊的存在,而变得胆怯,退缩。
也可以因为它们存在而变得无所畏惧。
具体心绪如何,大概就只有当事人自己才清楚。
甚至于,事后很有可能连他们自己都看不清楚他们的内心究竟作何想法,连他们自己都理解不了自己当初的做法。
唯有让他们本人再度身临其境,再度回到当初做出抉择的一念之间。
或许才能让他们真正看清自己内心。
当然,这个看清也并不意味着绝对意义上的看清,毕竟人心复杂多变,与人心的伟大之处同时存在。
二者始终相互作用,相互影响。
人心的“不可以常理度之”特点,也正是在这般前后矛盾相冲突,同时又相交融的诡异状态中造就出来。
此“一念之间”抉择,非彼“一念之间”抉择,这里指的“彼此”不是说人有差异。
即便是同一个人,同一颗心,而且身处相同情况,相同地点,甚至于……相同的时间,倘若再给他次机会。
他都有可能在第二次“一念之间”,做出与先前截然不同的抉择。
注意,这里指的再给次机会,不是建立在已有记忆,经历基础上,而是与第一次“一念之间”互不干涉的情况。
可能听起来有些难以理解,难以令人接受,信服,但事实的确如此。
人心从来都不是一成不变的死物。
哪怕世间道理,法理,公平,正义……这些看似传承千年,经久不变的“死物”,同样不可能真的一成不变。
举个很简单的例子,前朝律令,能适用于后世百姓身上吗?显然不行。
何况乎人心这一世间最是复杂多变的东西?什么叫复杂多变,毫无道理,逻辑可言的变化。
不受时间,空间等一切外物,外力限制的变化,这才叫真正复杂多变。
要是能够随便让人看懂,理解的变化,那还叫个屁的复杂多变啊!那叫有迹可循,叫可以用常理度之。
好了,言归正传,说这么多只想表达出一个意思。
那便是对周子隐而言,世间不义之事发生于他眼前,那对老叟夫妇充满凄厉绝望的眼神固然撼动心灵。
但……他身边最亲近之人,妻儿老小脸上时时刻刻掩盖不住的害怕,疲惫神色。
又何尝不让他这个当儿子的,当丈夫的,当父亲的感到满心愧疚,尽管他们从未出言指责,埋怨过自己。
当心底那急速升腾,却又无处安放的满腔怒火。
终于找到它该去的合适宣泄之处时。
紧随而来的,便是在这个黑,白,灰相掺杂的人世间,一个人肆意妄为所需要付出的沉重代价。
他不理解,为何自己明明想要维护世间公平,正义,道德,法理的大义之举。
因为某些朝廷虫豸存在,从而迫使他不得不用自己的方式,来替人讨回公道,何错之有?他当真错了吗?
难道他当初知晓有人在光天化日下,胆敢做出“略卖人口,采生折割”之事过后。
他不该替那群被关在阴暗地窖里面,骨瘦如柴,眼神空洞,浑身上下布满骇人淤青伤痕的可怜妇孺报仇?
他应该也去学那些极具自知之明,懂得该如何明哲保身的闲人们做法?
留在原地默不作声,转而去在内心暗自唏嘘感慨,但愿以后能有哪个青天大老爷出现,替那群凄惨妇孺主持公道?
年轻剑客无论如何都想不通,更想不明白,他到底应该怎样做才对。
终于,在日复一日颠沛流离生活中,宛若过街老鼠那般东躲西藏,蜷缩度日的年轻剑客想开了。
既然他现在无论如何都分不清是非对错,干脆就不去想那么多。
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
过去发生的那些是非对错,不管它究竟是对是错,一切终究都过去了。
年轻剑客内心从不会为他所做过的事情感到后悔,因为他知晓世间没有后悔药,再怎么懊恼后悔也只是给自己徒增烦恼。
他只不过感到极度自我怀疑,怀疑自己过去所做一切究竟是对是错。
怀疑他内心坚守这么多年的“大义”信仰,究竟是“真义士”之举,亦或“伪义士”之行?不过自欺欺人尔。
为了所谓的“大义”存心,让自己身边最亲近之人陪同自己身陷囹圄。
他们又做错什么了?平白无故受此颠沛流离,饥寒交迫之苦,难不成像这般飞来横祸,也能符合他们内心道义,道理?
叹只叹,往事随风矣,难寻对错。
好在年轻剑客最终成功看淡,于情于理,过去的他早已享受完任性。
享受完他心底为之自豪的“大义”。
现在也该到他“赎罪”的时候了,什么狗屁蛟虎剑客,侠义之道。
他只知晓,掌中这柄侠义之剑,绝不仅仅是助他斩尽眼前不平事,斩尽眼前不义事的亲密伙伴。
同时也是与他身边最亲近之人为敌。
害得他们整日担惊受怕,颠沛流离的“罪魁祸首”。
过去他不曾意识到,自己每每遵从内心大义,所挥出去的酣畅淋漓之剑,刺向眼前不仁不义之人。
寒刃锋芒所过之处不止有他们身影存在,同时还有自己身边最亲近之人。
现在他意识到了,自然该做出改变。
已经不能再被称作为剑客的“年轻剑客”周子隐,将掌心长剑深藏匣中。
连同他那颗缓缓死寂的“侠义剑心”,共同深埋于三尺土下,既是为了他自己,同时也是为了他身边最亲近之人。
如若自己坚守至今的侠义剑道,耗费无数个日日夜夜蕴养出来的剑刃锋芒。
无时无刻不在刺痛着自己身边最为亲近之人,刺的他们伤痕累累,疲惫不堪,还要连累他们共同沦为所谓“剑道”牺牲。
那这狗屁剑道,不修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