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初八,南瘴的雨雾弥漫在破败的街道上。
温鸢站在城门前,雨水顺着她的斗笠滴落,打湿了脚下的泥泞。她身后是三千温家军,铁甲森然,却无人喧哗。城门紧闭,城墙上隐约可见警惕的目光。
“南瘴不欢迎外人。”一个沙哑的声音从城楼上传来。
温鸢抬头,雨水模糊了她的视线,但她仍能看清说话的人,徐荣,南瘴最后的守将,他的眼神冷硬如铁。
她缓缓摘下斗笠,露出那张曾被无数人仰望的面容。
“荣哥。”她轻声唤道,声音里带着久别重逢的复杂,“是我,和温家军。”
五年前,雅安温府。
徐荣跪坐在竹席上,指尖捏着一根绣花针,眉头紧锁。
“又扎到手了?”温鸢趴在窗台上,笑得眉眼弯弯。
徐荣无奈地叹了口气,将绣了一半的青莲帕子递给她看:“先生说,心不静,针就不稳。”
温鸢接过帕子,指尖轻轻抚过那歪歪扭扭的针脚:“你一个拿剑的手,非要学这个做什么?”
“因为……”徐荣望向窗外绵延的青山,声音很轻,“南瘴的孩子,也该有资格绣一朵完整的花。”
那时的温鸢还不懂这句话的分量。
城门下,重逢。
雨水顺着徐荣的铁甲滑落,他的目光在温鸢脸上停留许久,终于开口:“先生他还好吗?”
温鸢的指尖微微收紧:“叔叔在虞州。”她顿了顿,“他让我带句话给你。”
徐荣的呼吸一滞。
“他说——”温鸢抬起眼,“雅安的课,该继续了。”
城墙上一片寂静。
良久,徐荣闭了闭眼,转身对守军喝道:“开城门!”
刘棠将温鸢的手书拍在木桌上:“你疯了?现在来南瘴,元孝文会怎么想?你们全家是要造反不成?”
温鸢摩挲着腰间的双鱼玉佩。
“正因如此,我才必须来。”她轻声道,“元孝文无道之君,弑父杀兄,凭什么坐在那个位置上。”
她展开竹简,墨迹如血:
“南瘴之名,当为南州。”
“瘴民之辱,我以血洗。”
黎峒主盯着那行字,突然笑了:“小丫头,你拿什么担保?”
温鸢解下玉佩放在桌上:“我叔叔的学生,我的师兄,你们的守将徐荣,他信我。”
铜鼓寨的夜雨敲打着竹楼,火盆里的炭火明明灭灭。
刘棠的短刀钉在木桌上,刀柄上缠着的靛蓝布条已被雨水浸透。她盯着眼前的温鸢,眼神如刀锋般冷锐。
“五年不见,你倒是学会先斩后奏了。”刘棠冷笑,“带着三千温家军入南瘴,是嫌元孝文的军队到的不够快?”
温鸢解下斗篷,露出腰间那枚双鱼玉佩,玉佩下压着一封密信,火漆上印着元孝文的私印。
“他早就想杀我了。”她将密信推向刘棠,“三日前,他下密旨给张昏,说我勾结南瘴谋反。”
刘棠展开密信,瞳孔骤缩。信上清清楚楚写着:“温鸢若入南瘴,就地格杀。”
“那你还不滚?”她猛地合上信纸,“非要拉着南瘴给你陪葬?”
温鸢没回答,只是从怀中取出一方帕子,轻轻放在桌上。
帕子上绣着一朵歪歪扭扭的青莲——正是当年徐荣在雅安学绣的那方。
刘棠的指尖微微一颤。
五年前,雅安城的春夜。
刘棠翻进温家庭院时,温鸢正趴在窗台上看徐荣绣花。
“你师兄的手只适合拿剑。”刘棠把玩着短刀,笑得促狭,“绣花?不如让我来。”
徐荣无奈摇头,将绣绷递给刘棠:“那你试试。”
刘棠的针线活比徐荣还糟,几针下去,帕子上的青莲变成了一团乱麻。温鸢笑得直不起腰,徐荣却认真地将帕子叠好,收进袖中。
“留着。”他说,“等南瘴的孩子也能上学堂时,我再拿出来笑你。”
那时的刘棠还不知道,这是他们三人最后一次玩笑。
铜鼓寨的火盆爆了个火星。
刘棠盯着帕子,突然拔起短刀,刀尖直指温鸢咽喉!
身后的郭孝儒惊得不知如何是好。
“你以为拿旧情就能糊弄我?”她声音嘶哑,“温北君杀我父亲时,可没念什么同窗之谊!”
温鸢不躲不闪:“刘叔叔的死,我叔叔后悔了五年。”
“后悔?”刘棠的刀尖往前送了半寸,在温鸢颈上划出一道血线,“他后悔怎么没连我一起杀?”
温鸢抬手握住刀刃,鲜血顺着掌心滴在帕子上,将那朵青莲染得猩红。
“刘棠。”她一字一句道,“我今日来,不是替叔叔道歉的。”
她从怀中掏出一卷竹简,重重拍在桌上。
刘棠的刀当啷落地。
竹简上清清楚楚记载着:
五年前,元孝文毒杀先帝,嫁祸太子。时任虞州刺史的刘班偶然截获密信,却被温北君奉皇命处决。
“叔叔直到去年才查清真相。”温鸢声音发颤。
刘棠猛地掀翻火盆,炭火滚了一地。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她红着眼嘶吼,“我父亲能活过来吗!我娘能活过来吗?南瘴这些年受的不公能还回来吗?”
本来已经脱离瘴民称呼的南瘴因为太医令躲进南瘴,再一次被全面封锁。
温鸢捡起地上的短刀,双手捧给刘棠。
“不能。”她抬头,眼中映着跳动的火星,“但至少,我们能给南瘴讨个公道。”
窗外,黎峒主的铜鼓声穿透雨夜。
青灯在雨中摇曳,温鸢站在三万南州百姓面前。
“今日起,南州立城。”她的声音很轻,却字字如铁,“凡我子民,皆为大魏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