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初七的黎明,南州城笼罩在绵密的雨幕中。南州向来无风雪,没人欢度腊八的即将到来,也没有孩子走街串巷的问什么时候才能到年。
温鸢站在新落成的望楼顶层,铁木打造的栏杆上凝结着细密的水珠。这座三层望楼的每根立柱都雕刻着藤蔓纹,用赤铁矿粉混合树脂描绘的暗红纹路,在雨中泛着血色的光泽。
“大小姐,东魏使团已到三里亭。”徐荣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这位新任南州别驾今日特意换上全套甲胄,雨水顺着铁甲鳞片间的皮革缝隙流淌,在他脚边汇成蜿蜒的水线。他并没有称呼温鸢为皇后,温北君特意嘱托过,只是一个名头的问题。
“领队的是礼部侍郎秦禄。”
温鸢注意到他左手始终按在刀柄上,那是把南州特制的弯刀,刀鞘缠着防瘴气的香茅草,在潮湿空气中散发着苦涩的清香。
她转身时,腰间双鱼玉佩与栏杆相撞,发出清脆的叮声。这枚用黑水河阴沉玉雕琢的玉佩,此刻在雨雾中泛着诡异的青光,映照出她眼底的冷意。
“开城门。”温瑾潼的指尖在栏杆上敲出三长两短的节奏,这是温家军传递密令的方式,“让驿丞用后山苦泉煎茶,加双倍黄连。”
未时三刻,秦禄在驿站大堂展开烫金礼单。青铜鹤灯突然爆了个灯花,火星溅在绢帛上,显出背面若隐若现的水痕。这位东魏礼部侍郎的官袍下摆沾满红泥,精心修饰的胡须也失去了往日的齐整。
“南海明珠十斛?”温鸢突然轻笑。她将礼单对着灯焰,让徐荣看清背面的纹路,“秦大人可知,南边珊瑚礁去年冬天突然变红?”
秦禄的喉结不明显地滚动了一下。他当然知道,那是西魏水师用俘虏的血染红的,每个俘虏背上都烙着元孝文的密令。他故作镇定地捋须,却摸到一手潮湿的冷汗。
子时的祭坛笼罩在诡异的绿雾中。十二面铜鼓围成的圆圈里铺着新鲜芭蕉叶,老巫医骨杖上悬挂的蛇蜕在风中簌簌作响。这位百岁老人正用骨刀刮取鼓面的铜绿——历代酋长鲜血浸染形成的特殊锈迹。
“伸手。”老巫医沙哑的声音像砂纸摩擦。
“他们要验血。”徐荣低声解释,“用祖传的铜鼓验真心。”
温鸢解开缠在匕首上的鲛绡,在掌心划出一道横贯掌纹的伤口。当鲜血滴在最大的铜鼓上时,鼓面突然浮现出羽毛状纹路,与南州人信奉的玄鸟刺绣一模一样。
老酋长突然跪地高呼:“玄鸟认主!”他颤抖的骨杖指向温鸢腰间,那枚双鱼玉佩正在幽暗中泛着血光。
秦禄在驿站等得心焦时,窗外突然飘来一阵甜香。他推开窗,看见几个南州少女正在雨中跳舞,她们手腕上的银铃叮当作响。最动人的是中间那个戴孔雀翎的舞者,面纱下的红唇若隐若现。
“大人,”舞者递来一杯碧绿的酒浆,“瘴地的迎客礼。”
酒入喉的瞬间,秦禄看见舞者的眼睛变成了竖瞳。他想喊,却发现舌头已经僵直。最后的意识里,是窗外此起彼伏的铜鼓声,整整十二下,正是子时。
雨停那日,南州城外的校场上竖起九丈高的图腾柱。柱顶的玄鸟木雕双目镶着红宝石,在阳光下如血般刺目。温鸢身着南州传统的靛蓝祭服,腰间却佩着温家军的制式长剑。
“今日起,南瘴改称南州!”她的声音被铜鼓声传得很远,“凡称瘴民者——”
“杖三十!”三万人齐声呼应,震得图腾柱上的木屑簌簌掉落。
徐荣举起一面崭新的旗帜——靛蓝底上绣着金凤,正是那夜铜鼓显现的图案。旗角处却用玄线绣着小小的温字,只有近看才能发现。
“我以我大魏皇后之名做担保,你们都是我大魏的子民!”
“南州!南州!南州!”
是一波又一波的山呼海啸,不亚于当初元常陈加冕之时的呼喊声。
肖姚的密信送到时,温北君正在擦拭琵琶泪。信上带着硫磺味,字迹因匆忙而略显凌乱:“北狄前锋已过鹰嘴崖,军中多疫病,疑是…”
玉琅子突然抢过信纸,对着烛光细看:“这不是墨迹!”他蘸了点茶水涂抹,纸上浮现出暗红色的地图,北狄大营的布防图,每个营帐旁都标着奇怪的符号。
“是瘴医的标记。”温北君瞳孔微缩,“小鸢把南州的巫医派去了白狼山,真是帮了我这个做叔叔的好大一个忙啊。”
元孝文接到战报时,正在试穿新制的龙袍。绢帛上写着北狄大军突然转向,直扑东魏边境的噩耗。更可怕的是最后那句:“军中疫病横行,患者皆言见金凤啄目…”
“混账!”他撕碎战报,却从碎片中抖落几粒黑色种子,正是当初要掺在赈灾粮里的毒麦。“朕许诺给他们良田沃野,他们反过来要对付朕!”
窗外突然电闪雷鸣。在暴雨倾盆声中,隐约可闻铜鼓的震动从南方传来,一声比一声急,像极了战场催命的战鼓。而更远的北方,白狼山的狼嚎此起彼伏,与鼓声诡异地应和着。
温北君站在虞州城头,看着南北两处的烽火同时亮起。他解下那枚浸血的铜钱,轻轻按在城墙的箭垛上:“传令三军,按兵不动。”
这场风暴,才刚刚开始。
欲逐鹿天下者,必行征伐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