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三年,帝封妃,后万邦来朝。
今天下已定,凤引九雏。
虞初不一定是个好皇帝,但她绝对是个不折不扣的掌权者。
毕竟她从一开始,就是为了这至高无上的权力而来。
于是待到天下太平,无需兵马先行的时候,昭和帝将目光落到大司马身上。
她要将兵权收回来。
天下至尊,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昭和私以为自己的想法无可厚非,毕竟她从一开始就没想过真的会承诺谢衍实权。
只是谢衍如今并无亲眷在世,其人又非贪图享乐之性。
换句话说,虞初威胁不了他。
近侍崔安暗度陛下近日心情不佳,这从崇德殿外跪的一溜串的乌帽子可以看出。
新朝伊始,一应事宜可谓焦头烂额。
昭和花了整整三年时间,以极为强悍的实力压迫,遏制住了蠢蠢欲动的边界势力。与此同时,依照与太原王氏的约定,她获得了前朝老臣的支持。
虽然不多但也够用。
具体表现在她坐上了这个位置,以有史以来无人可匹敌的身份。
自大雍往前数数十位帝王,有过女子涉政,也有过女子入仕的先例,可从未有过女子称帝的前史。
可昭和是个意外。
她不仅以女子的身份当上了帝王,还以绝对不以质疑的存在坐上了龙椅。
无他。
她是唯一一位诸侯争霸中胜利的王侯。
也是唯一一位以天下一统、四海归一如此无上功绩走到此处的帝王。
按理说昭和的地位无人可质疑、也不应该遭受质疑。
可她偏非是女子。
这似乎颠覆了几百年来的传统与认知。
是以哪怕她坐上了这个位置,可坐不坐得稳却不在王氏的护持范围内。
说不定,王氏此时也正在等待她被人从那龙椅上拉下来的时机。
面对引经据典试图弹劾攻奸她的文臣,虞初表示她已经竭力克制自己的脾气了。
彼时,崇德殿内。
崔安屏退小太监,亲自接过巴掌大的托盏,迈着碎步跨入内室。
内室,一袭明黄龙袍的昭和帝坐在案前,在她身侧,正站着身着朝服的谢大司马。
崔安是个合格的伴君者,拥有自前朝伺候嘉祎和幼帝的经验,深谙伴君如伴虎,也绝对的装聋作哑。
目不斜视塌腰入内,将茶盏轻放在案几上。御用的青玉茶盏奉至昭和如玉的指前,大司马正为帝研墨。
良久,又或是片刻。
崔安见昭和停笔,指尖点上杯沿,凤眸斜睨:
“你觉得,朕该如何?”
谢衍那叫一个毫不见外,只见他停下手,端起虞初手边的茶盏递到她唇边,末了自己还喝了口。
“不见棺材不掉泪,既说无用,那还说干嘛?”
雨后的新茶喉口回甘,虞初不置可否。
“朕要开恩科取贤。”
以科举纳贤取才,培植自己在前朝的势力,便能从根本上杜绝帝位不稳的诱因。
不是世家把持吗?不是不满她做帝王吗?
先是武后是文。
她要一步步,瓦解世家与勋贵的根基,从而奠定属于她的万世。
谢衍能理解她迫不及待想要培养势力的原因,只是安朝恰恰稳定,朝政赋税刚刚迈入正轨。此刻需要的是,稳健的改革而不是大刀阔斧的改动。
他是如此想的亦然如每一次试图劝诫她的那般发言。
可谢衍也明白,这么多年,她一点没变。
果然,他的提议并没有被虞初采纳。
昭和从不是个作风性情温和的家伙,她不做则已,要做便做到底。
一如她想要权力便是费尽心力爬到这世界的顶端。
这是她昭和,亦是她虞初。
她的世界从无软弱等待一说,即使世人皆反对,她也会杀了世人,旋而一意到底。
茶盏见底,她挥手示意崔安退下。殿门无声闭合,室内沉香冉冉。
“朝中势力庞杂,谢衍,我只信你。”
她没有理由不信他。
他没有理由负她。
她阖眼叹息,是十几年如一日,是独他们之外,那早已掩埋在历史尘埃里的黑风寨。
“这么多年,你陪朕一路走来。细数起来,朕在朝中无人可用,竟只有你。”
昭和苦笑。
那双浸淫权势与尊贵的眉眼依稀可辨当年那同样稚嫩却坚毅的影子。
由我到朕。
一字之差,谬以千里
是横亘了十几年的鸿沟,也是他们之间云泥的天堑。
到底为什么会走到如今呢?
谢衍不知道,他悄息上前,替她摁揉额角。
话音轻的不可计闻,“陛下要臣如何?”
一声君臣,似是彻底隔绝了他们之间的所有。
他不知虞初有没有察觉到,亦或是这本就是她所祈愿的。
真可笑啊。
虞初笑起来,她捉握住他的手,“卿很好,今夜陪朕。”
谢衍扯了下唇角,那双眼枯败凋朽的很。
他听见自己应声,“臣,遵旨。”
翌日早朝,文武百官肃立。
破开曦雾的晨光点在御座后方“明镜高悬”金匾,御下的年轻帝王头戴十二旒冕冠,珠玉垂落,遮掩了帝王昳丽睥睨的眉眼,唯露出一隙白玉无瑕的肌肤。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谢衍站在武将之首,随着同僚一齐俯身高呼。
“诸卿平身。”
清泠含笑的女音宁静威仪,一日那不曾波动的珠玉。
抬眼之际,他同她掩盖在权力下的双眸对视。
恍惚间,谢衍仿佛回到了多年前,那烛光血红的黑风寨。
虞二丫坐在高座石椅上的笑容与此刻至高无上的帝王如此相似。
他终于明白。
原来,至高至明,至亲至疏。
她从来就未选过他。
所谓的推己及人,本就是他一厢情愿。
“大司马。”
谢衍喉头发紧,字字轻咬,“臣在。”
“朕欲开科登考,嘉先圣之道,开广门路,宣诏四方。爱卿随朕浴血开国,功在社稷。今有卿,才高八斗,智略过人,特封为丞相,辅朕治理天下,督办科考。”
满堂死寂。
谢衍的呼吸轻了些许。
由司马至丞相,她要,他手上的兵权。
“爱卿?”
哈。也是,也是。
谢衍闭眼,双膝触地。
他垂首接旨,语气动作挑不出错漏。
“微臣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