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几何时,与那位不羁的风神温迪把酒言欢时,也曾带着几分浪漫的憧憬,畅想过所谓“以天为盖,以地为庐”的风餐露宿生活。
如今,这幻想倒是在一种完全意想不到的情形下,以一种格外狼狈的方式实现了。
在这段类似逃亡的日子里(事实上,它与逃亡也相差无几了),背包里那顶帐篷变成了一次性消耗品,往往一次紧急的转移后就不得不舍弃。
现在,我们只能直接躺在略带潮湿的草地上,仰望着被茂密树冠切割成碎片的深邃夜空,将那闪烁的星河当作唯一的被子。
夜晚的雨林褪去了白日的闷热,寒意如同悄无声息的蛇,从地面和空气中丝丝缕缕地渗透上来。
唯一的保温方式,似乎只剩下我们背靠着背,以一种极其规矩、甚至堪称僵硬的姿势,尽可能分享着有限的体温。
我尝试在每天清醒的那仅有的几个小时里,耐心地向他解释为什么我们应该信任纳西妲,试图让他明白小吉祥草王的良苦用心和智慧布局。
可惜,这些话他完全听不进去一点,反而用那种“你已无可救药”的眼神看着我,觉得我才是在执迷不悟。
现在的他,像极了一只刚刚被强行关进铁笼里的猛兽,暴躁、敏感,经不起一丝一毫的刺激。
他宁愿在笼子里疯狂冲撞,哪怕撞得头破血流,也绝不肯暂时蛰伏下来,表现出丝毫的温顺。
最后一条能够离开须弥的隐秘出口,明明已经被他自己确认彻底封闭了,他却依然带着我,像无头苍蝇一样在广袤的雨林里漫无目的地乱窜,仿佛只要不停下脚步,就能逃离某种注定的结局。
那种根植于过往经历、早已深入骨髓的不安全感,此刻已经转化为了近乎偏执的顽固。而我,似乎成了他在这种危机感洪流中唯一能抓住的一块浮木。
我越是表现出想要飘走的迹象,他环住我的手臂就收得越紧。
无奈之下,我只能暂时伪装自己完全相信他的判断,顺从他的安排,以免刺激他做出更极端、更无法挽回的举动。
我心里清楚,在最终答案提交的那个关键日子,我必须取得他完全的信任,然后想办法赶回净善宫,去面对我们“失败”后应得的惩罚。
魔神与纳西妲之间的赌约,理论上必然存在一些防止我这个关键“变量”直接逃跑的条款。这很可能涉及到某项严厉的违约惩戒。而这份惩罚,最终会落在纳西妲身上,还是由整个须弥来承担?
我无法确定,但绝不能冒险。
之前在世界树内部的时候,我隐约感觉到自己油尽灯枯的身体状态似乎好转了一些。
当然,那也有可能只是危急关头肾上腺素飙升带来的短暂错觉。
一个大胆的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流星,在我脑海中闪现……会不会我的身体并没有表现出来的这么虚弱不堪?
回想起来,我当时情急之下挥出的那一刀,看起来是那么微弱无力,却的的确确结结实实地挡下了魔神的一击,甚至成功将其逼退。
这难道仅仅是巧合吗?
也许,我此刻表现出的极度虚弱,本身就是为了欺骗那位轮回魔神而设下的重要一环?是纳西妲计划的一部分?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我就必须坚定不移地按照我们最初(即使我已经忘记了)制定的计划进行下去。
信任,是此刻最强大的武器。
思考间,一直枕在我腿上的人忽然动了动。
即使在睡梦中,他的眉头也紧紧锁着,表情显得十分痛苦,嘴唇无声地翕动,仿佛正在经历某种可怕的梦魇。
通常情况下,他是非常抗拒睡眠的,但最近,他好像在我的影响下,开始试着“学习”睡眠了。
这是……当不成神明,现在又开始想做人类了吗?
我轻轻叹了口气,将手心覆在他微凉的额头上,试图传递一丝安抚的力量。在我的触碰下,他紧绷的面容很快松弛了下来,呼吸也变得平稳绵长。没过多久,他睫毛颤了颤,醒了过来。
“有什么异常吗?”他睁开那双紫色的眼眸,里面还残留着一丝刚醒时的迷茫,但警惕性已然回归。
“没有。”我摇摇头。
唯一的异常是我的腿已经被你枕得完全麻木没有知觉了!醒了就快点给我起来!
“那我再睡一会儿。”他像是找到了什么舒服的枕头,竟然又闭上了眼睛,甚至还惬意地动了动脑袋,调整到一个更舒适的位置。
“快起来!”我忍无可忍:“现在该轮到你站岗了!否则一会儿我的‘秒睡’技能就要发动了,万一这时候追兵摸过来,我们俩就只能一起去教令院的禁闭室里睡了。以咱们这个级别的‘重犯’,估计得是单独看押,以后说不定连个活人都见不到。”
我试图用严重后果让他清醒。
“你倒是挺会撒娇的。”他仍然没有动弹。
“现在,你可以起来了吗?”我一阵无语。
我怎么撒娇了?我这不是非常客观、非常正常地在陈述事实吗?
而且,我怎么越来越觉得,这家伙其实……挺享受这场漫无目的的逃亡的?甚至有点乐在其中?
“不好。”他干脆利落地拒绝道。
谁管你感觉好不好啊!起来吧你!这是我的腿!
我不再跟他废话,猛地一下把腿抽了回来,剥夺了他舒适的“枕头”。
他猝不及防,只能悻悻地坐起身。
我的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麻木,还伴随着一阵阵针刺般的酸麻感,我忍不住不停地用手揉搓着,试图缓解这种不适。
“切,小气。”他抱着手臂,不满地瞥了我一眼,像个没得到满足的孩子。
*
在逃亡途中,想要像往常一样正常沐浴根本是天方夜谭。
我们只能找个相对安全隐蔽的水源,用烧热的清水浸湿布巾,简单地擦拭身体,以此来维持最基本的清洁。
为了应对随时可能出现的追兵,我们甚至形成了一套“流程”:擦洗哪里才脱下哪里的衣服,这样即使警报突然响起,也能在几秒钟内套上衣服迅速逃离。
“多事。”那个背对着我、负责望风的家伙说道。
“这是必要的卫生习惯!”我再次强调,用力拧干手中的布巾。
“人和人的身体结构大同小异,有什么值得我看的。”他抗议着我坚决阻止他回头看向我方向的决定。
“那你干嘛还要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我立刻反问。
既然身为人偶,根本不在乎人类的羞耻心,他干嘛每天都穿得一丝不苟,扣子扣到最上面一颗?
这不是双标是什么!
“我也可以不穿。”他的回答完全出乎我的意料,甚至带着点挑衅的意味。
话音刚落,我竟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窸窣声,他好像真的开始动手解开自己上衣的扣子了!
“你不可以不穿!”我吓得赶紧阻止,声音都拔高了几分。
这一刻,我忽然顿悟了!我明白了!他之所以要坚持穿衣服,根本不是什么个人习惯或者审美需求,而是为了——过审!
对,一定是这样!